十八:他(1 / 5)
刚入秋,一年一度的香会也如期进行了。
在松清十六岁这一年的香会这天,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几乎可以说,因为有了这一天,他才能活到现在。但他这时显然并不知道。人生就是如此,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秒发生的事会不会彻底改变自己的未来,还是你的未来就定格在了下一秒。就是如此。十六岁的松清对自己的未来毫无所知,他接下来在香会上做出的选择,完全是发自内心。他遇到了一个人,似乎是命中注定。
每年的香会这天,村里人人都会去赶香会。大家可以去三个地点赶香会:一个是豆子山,几乎是在山顶上,但上面没有种豆子,它是香会地点中最远的一个;另一个是桃子坝,那里并没有一颗桃子树,它也要翻山越岭,目的地四面环山,是一个盆地,是三个中比较近的一个;还有一个离村里最近的香会地点是龙搪寺,在那个平桥的上游地点,它是个寺庙,里面摆放着各种菩萨的雕像。
孩子们通常会去最近的那个地点赶香会,那里也是三个中最热闹的,其它两个地方就相对冷清许多了,现在基本上都是些年纪大一点的人才去。之所以这样,和影响力可能有一定的关系。龙搪寺被收进了一本讲述县史的书籍里,它是从古代来到现在的,它虽寂静无声地立在那里,但它见证了许许多多的故事。遥远过去的那一天,松清的三哥明涛落水溺亡的整个经过,它一定在平桥上游的高地透过古树叶片间的间隙目睹到了。它就立在那里,带着一种庄严感。它的名气,吸引着不仅仅是附近的人,许多很远地方的人也都慕名前来,而其他两个似乎就渐渐被人遗忘了。
像之前两年里的这一天一样,松清也得到了一天的放假。今天早上没有人来叫他起床去村里上班了,他一直睡到了自然醒。他起来的时候,早饭快要开始了。妹妹在灶台后给锅添柴,母亲在灶台前熟练地煮着菜。松清跨出卧室门,站到屋中间,他揉着眼睛,还没洗漱的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他看了一眼妹妹,灵灵给了他一个白眼,松清撇了一下嘴,表示很气愤。
“快去洗脸,要吃饭了。”母亲对他说。
“他又不吃饭。”灵灵歪着嘴嘲讽地说。
松清给了妹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郑母已经习惯了他们这个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兄妹俩总是用言语嘲讽彼此,好像什么都看不惯对方似的,但他们没有那种仇恨,他们从来没有为什么真正的打过架。郑母知道,他们兄妹俩关系好着呢,这只是他们的一种相处方式。
松清从堂屋外经过时,看到父亲正从香火台上取下一包崭新的香。
“龙搪寺又我和灵灵去?”松清靠在堂屋门上问道。
老郑点了点头。
“你妈和她们去桃子坝,我去趟豆子山。”
吃过早饭,松清和灵灵拿上自己的那把香就出发了。在出发之前,母亲给了他们一人几毛钱,让他们到龙搪寺时买点东西吃。
他们一起来到了土马路上,沿着马路继续一起走了一会儿就没一起走了,他们完全忘了母亲在出发前对兄妹俩要一起去来的嘱咐。他们口头是答应了母亲的,但事实是他们不会这样做。在这天之前,他们各自都和自己的好朋友约定了一起去赶香会。松清约了两个好朋友,可最后只来了一个。
“他怎么没来。”松清问代林。
“他奶奶让他陪她去豆子山。”代林说。
代林的母亲是松清出生那天坐在灶台后面添柴的那个女孩,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她嫁了出去,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女孩,第三年生下了代林。所以松清比代林大差不多两岁。他的母亲就是以后的赵婆婆,一个最后孤独的老人。
他们出发没多久,路上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松清遇到了一些一起在祠堂念书的同学,还有父母辈的亲戚。他还碰到了永丰的三姐,她询问他在村里上班怎么样。一路上松清都在注意着灵灵,但他没在路上看到妹妹。
到了香会附近,到处都能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在平桥上,松清和代林在桥上待了一会儿,他们靠在桥沿边,看着河道里清澈见底的河水。水很少,许多年轻人在下面玩。他们捡起石片扔水漂。大胆一些的男生脱了衣服在较深的水里游泳。松清和代林没下去。代林其实想下去,但松清坚决不下去。每一年赶香会的时候,父亲都嘱咐他和灵灵绝对不能下到这条河道里去,即使里面没有多少水。父亲说出这些话的那股狠劲让他记忆犹新,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样。看向河道的下游,在一片树林之后,他伯伯家就住在那里。他记得现在每年去伯伯家拜年的时候,他们都从来没有横穿过河道。
他们离开平桥,跟随着人群朝龙搪寺走去。
稀疏的几棵树木之下,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梯蜿蜒向上。长得让人喘粗气,陡得让人时刻弯着腰。走完石梯,一块刻着龙搪寺三个字的巨大石碑迎接了所有来到的人。石碑后,几座古老的建筑映入眼帘。各种摊贩沿着路线在两旁把商品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人群挪动着步子朝寺庙深处走去。在一块宽敞的空地中央,用砖块围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火炉,此刻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烈火,接下来许久也会这样燃烧下去。每个人来到的时候,都会先走到这里,将手中的香扔进去,赶香会就这样在某种意义上结束了。但没有人把香扔进去就离开返家,人人都想多目睹一会儿这场一年一度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