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告别这个世界（1 / 1）

被蹂躏过后张红玉走出了那个魔窟，撞撞跌跌地回到了六溪冲。

如果不是郑蓉的苦苦相劝张红玉去死的心思都有了。当她经历了那次苦难重新回复到正常生活的时候，她的心已经枯萎。她不敢去面对铁柱，不敢去面对自己的家人，不敢去面对周边任何熟悉的人。是郑蓉不断的鼓励和打气才帮她支撑下来，直到有一天忠厚善良的吴木成毫无保留地接纳了她，张红玉的生命才重新有了活力。可是打那以后张红玉一直觉得欠着吴木成的，欠着郑蓉的，欠着铁柱的，甚至觉得欠着所有人的。所以她不愿意再给人添麻烦，不愿意欠得更多，直到这次住进医院，她对医生护士都是如此。在病房里甚至整个病区她是与医生护士配合最好的患者，也是医生护士最喜欢、最尊重的患者。

住院的第一天穿着防护服的小护士苗依依来给她做静脉注射，由于防护罩降低了护士的视力，加上戴着塑料手套对护士摸找静脉血管也增加了难度，苗依依连续给张红玉扎了三针，不是没有找到血管就是打漏了，苗依依吓得不敢再继续打，她去找来了老护士马莎莉，马莎莉向张红玉道歉了以后准备接过针来再打，张红玉不顾自己喘吸困难制止了马莎莉：”你还是让这小姑娘跟我打针吧，不然她以后遇到给别人打针会害怕的。”说完她还向苗依依招了招手。张红玉的举动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隔壁病床的病友听到她这么说都默默颔首。马莎莉向苗依依叮嘱了一些技术要领后，苗依依很快在张红玉的另一只胳膊上找到了静脉血管，她全神贯注，针头准确的扎进了静脉血管，苗依依松开了箍在张红玉胳膊上的橡筋条时，细细塑料导管中的药液很快冲走了刚刚在针头处泛起的一簇淡红。苗依依深深的吁了一口气，张红玉的脸上也泛起了微笑。打那以后，每一个护士都愿意主动的去和张红玉打交道，医生的每一个医嘱也都能得到张红玉很好的配合。唯一遇到阻碍的是在准备给张红玉插胃管的时候她死活不同意，经过马莎利和胡荣辉的解释也最后也得到了她的配合。事后马莎莉说她当时紧张极了，插胃管在遇到血氧饱和度掉到那低的情况，病人一般是很难得再做吞咽配合的，可是张阿姨做到了，这不知道她要靠多大的毅力才能去完成。其实，这些医护人员不知道，张红玉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个样，是因为她怕自己的行为给人舔了麻烦。

现在，张红玉身上的疼痛和难受每一分钟都在加剧，现在每吸进一口气比平常负重爬楼梯还要困难，用尽了力也只能吸进一小口的气，浑身被憋得一丝的劲也没有了，拿手机看个信息就像托着一座山一样沉重。她隐隐感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再多了，她不愿意身后再给人留下麻烦，打算对后事做一个交代。

张红玉属于危重病人，在医院的护理级别比较高，护士定时到床前查看监护仪上的各项指标和她的身体变化，并根据它们的变化及时调整治疗手段。张红玉今天的几个指标都不稳定，血氧饱和度也掉了不少，医生给他加了几剂新药，护士也调整了呼吸机的压力和氧气浓度。不知道是新的药物起了作用，还是氧气流量的增加原因，监护仪上的各项指标稍微有了好转，张红玉憋气的感觉也稍稍好了一点，她又拿起了手机。护士看见了以后就劝阻她说：”阿姨，你的血氧情况不好，再去弄手机会消耗你的氧气的，尽量的休息吧。”张红玉听了护士的话顺从地放下手机。休息了很短的时间，张红玉还是放不下心里的事，她担心有些话再不留下来就没时间说了。她又拿机了手机，想趁现在还还有一点气力的时候把自己的心思都写下来。张红玉写几个字停一会儿，写几个字停一会儿，写写停停，停停写写。写完了给吴木成的交待，又给郑蓉写了一段文字，三、四个小时断断续续的书写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一点力气，但是她还有话对儿子要说。拼着最后的力气张红玉打开了吴刚的微信页面，顽强地写下她此生最后的一段文字：”儿啊，妈妈要走了，妈再也不能陪你了。我好舍不得你们，舍不得这个世界。妈求你一件事，我走了以后你要替我照顾好你爸，我是一个没用的人，对不起他！你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张红玉写这百十个字的时候中间歇息了无数次，有时候写一个字都要喘息几分钟。她怀揣着对亲人的思念，怀揣着对朋友的祝福，怀揣着对人世间的深深眷恋，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此刻，她的手连手机都已经握不住了，最后的信息没有发出去，手机”啪”的一声重重的被摔倒地上。

深夜时分，病房的其他病友大都入睡，病房内只有氧气湿化瓶不知休止的”咕噜，咕噜”和各种监护仪发出的微微的嗡嗡声。手机掉在地上声响显得特别突出，正在查房的苗依依听到响动立即赶到了张红玉的病床前，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手机，她弯腰捡起手机要递给张红玉的时候，发现监护仪上张红玉的各项指标异常，呼吸频率48次/分，心率132次/分，血氧饱和度68，血压78mmhg。苗依依赶紧打开病房的大灯，迅速查看了张红玉指尖的红外指脉夹，发现正常没有脱落，氧气面罩也佩戴完好，氧气充足，再观察发现张红玉面部和甲床紫绀，身体出现明显的扑翼样震颤，这是典型的呼吸衰竭症状！苗依依紧急地摁下呼叫器的按扭，很快医生和其他护士都赶了过来。

听到咚咚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语，张红玉知道一定是医生护士都过来了。现在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但是就是睁不开眼睛说不了话，四肢也动弹不了。她想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时间了，想跟亲人说的话也差不多说完了，高兴也好，悔恨也罢，这些马上都要变成烟、变成云呼啦啦的散了。现在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轻松一些，不要这样难受。她拼命地把嘴张大，拼命地往里吸气，但是能够吸进来的气越来越少，她明明知道嘴里、喉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但就是不明白是什么把自己堵的死死的，让自己呼吸不了。张红玉感觉到越来越难受，她想大叫，她想大吼一声！要把憋住自己的东西吐出来。但是她明白医生护士现在都在帮她，自己的喊叫只能给医生护士添乱。她记得5床临死前恐怖的吼叫，那样会给病友造成心理上的恐慌，让医生护士更加忙乱。张红玉强忍着自己，两只手死死的抓住床单让自己不要发出声来。憋气的感觉太难受了，慢慢她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自己的脸上、涌到头上来了。”啊！”终于忍不住她喊叫了一声，声音刚刚出来就被她吞回去了一半。

她又听见床前一阵嘈杂的人语和医疗器械的碰撞声。”哎呦，好疼。”张红玉感觉到手臂上被扎了一针。她知道这是这是马莎莉，马莎莉的动作她太熟悉了，只是这次她下手太急，让自己有点疼，过去玛莎莉打针从来不疼。

肌肤上的疼痛并没有减轻张红玉憋气的痛苦，她继续张大嘴拼命呼吸，但是她呼吸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慢慢的，慢慢的她闭上了嘴，不再难受了。她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轻得就要飘起来。

”哎呦！”是谁在她的胸前狠狠的挤压了一下，又挤压了一下。不停的挤压让痛苦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这种挤压停了下来。轻松和舒适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慢慢的她感觉到自己又漂浮起来，漂浮在病房的上空俯瞰着病房的医生护士，接着一束通亮的光照射过来，引导着她向一个更高的空间、一个末知的天国飘去。她知道这是她在向这个世界做最后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