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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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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咏完,平儿来了。大家问:“你奶奶做什么呢?怎么不来?”平儿说:“她哪有空,刚才因没好生吃,又来不了,叫我问问还有没有螃蟹,她要拿几个回去吃。”湘云说:“有的是。”命人用盒子盛了十个最大的螃蟹。大家又拉平儿坐,平儿不肯。李纨说:“我偏得叫你坐。”平儿在她身旁坐下。李纨亲自端了一杯酒,送到平儿嘴边叫她喝,说:“可惜这么好一个体面模样,命却平常,只落得个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太太看。”平儿一边吃,一边喝酒,说:“奶奶别摸我怪痒的。”李纨说:“你身上硬的是什么东西?”平儿说:“是钥匙。”李纨说:“什么要紧体己的东西怕人偷了去,还得带在身上。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有个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举千斤顶。”王熙凤和平儿确实是性格互补。宝钗说:“这倒是真话,你们这几个都是百里挑不出一个来。”李纨说:“老太太那儿要没有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开始,谁敢驳回老太太?鸳鸯就敢。偏老太太只听她一个人的,老太太那些穿戴,她记得最清楚,要不是她管着,还不知道叫别人诓骗了多少去。鸳鸯绝不会仗势欺人,她还经常替别人说好话。”宝玉说:“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探春说:“太太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什么事都是彩霞知道,都是她提着太太行。老爷出门在外,大小事都是她提醒太太。”李纨指着宝玉说:“这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什么田地。”大家吃完后,往贾母、王夫人处去问安。袭人让平儿到房里坐坐,问:“这个月的月钱怎么还没发?”平儿说:“别问了,再过两天就发了。”袭人说:“你干嘛吓成这个样?”平儿说:“这个月的月钱我们领来了,奶奶放出去给人使了,等到利钱收了,凑齐了再发,你可别告诉别人。”袭人笑说:“她还缺钱?还没个够。”平儿说:“谁说不是呢,她就拿这一项银子,一年不到赚了上千的银子呢。”袭人说:“拿着我们的钱,你们主子奴才去赚利钱,叫我们呆等。”平儿说:“你不要说这样没良心的话,你难道还少钱使?”袭人说:“我虽不少就只预备着我们那一个。”

平儿告别袭人,回到家,看到上次打秋风的刘姥姥和板儿来了。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怎么说怎么叫人喜欢。刘姥姥虽然不识字,但是她的智商和情商都很高,她能适应新的环境,应对复杂的局面,和一进荣国府相比,那真是今非昔比了。平儿的印象是打秋风的又来了,但是刘姥姥这次是来送礼还情的。刘姥姥说:“好容易多打了几担粮食,瓜果也丰盛,就把刚成熟的瓜果尖儿摘下来,不舍得卖,先叫吃腻了大鱼大肉的奶奶小姐们换换口味。”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周瑞家的和张材家的陪着。张材,谐音生长财富,张材家的出现意味着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是一次增长财富的大秋风。刘姥姥坐在炕上,两三个丫头在地上倒口袋里的倭瓜、枣子、野菜。刘姥姥一看平儿来了,忙跳下地来问:“姑娘好。”平儿刚从大观园的螃蟹宴上回来,张材家的说:“平儿脸上有春色。”平儿说:“被她们灌了酒。”周瑞家的说:“早上我就看见那螃蟹了,一斤也就称两三个,两三大篓,大概有七八十斤。”刘姥姥说:“这样的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些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的了。”刘姥姥算螃蟹账,有意无意的写出贫富差距。周瑞家的去向凤姐汇报刘姥姥来了,贾母听了,说:“请来我见见。”贾母整天在珠围翠绕中,她对跟自己完全不同领域的老人很好奇。二进荣国府,刘姥姥居然成了贾母的座上客。两个出身、个性完全不同的老夫人形成了巧妙的对偶关系,贾母对富贵人家的事没有没经过、没见过的,刘姥姥对乡村农户的事没有没经过、没见过的。

两个祖母级的人物第一次见面,刘姥姥看到满屋子珠围翠绕,花枝招展,不知道都是什么人。只见一张榻上歪着一个老婆婆,身后坐着一个纱罗裹的美人丫鬟在那捶腿。刘姥姥知道这就是贾母了,上来行礼,说:“请老寿星安。”刘姥姥知道像贾母这样的人,什么都不缺,她最希望福寿康宁,所以叫她“老寿星”。贾母亲切的称呼她“老亲家”。刘姥姥是王熙凤娘家的挂名亲戚,不管多么不相干,贾母都接受她是亲家,这是给王夫人面子。贾府败落后,王熙凤被关进狱神庙,王熙凤唯一的女儿巧姐被她的狠舅王仁和奸兄贾蓉卖到妓院,刘姥姥把巧姐赎出来跟板儿成亲,贾母的重孙女成了刘姥姥的外甥媳妇。这样一来,贾母和刘姥姥就成为真正的亲家了。贾母问:“老亲家,多大年纪了?”刘姥姥回答:“七十五了。”贾母说:“比我还大好几岁呢,身体这么好,我到这个年纪,不知怎么动不得呢。”刘姥姥说:“老太太天生是享福的,我们生来是受苦的,我们要也是那样,庄稼活就没人做了。”贾母说:“我老了,记性不行了,你们这些老亲戚,我都不记得了。今儿既认着了亲就别空空的回去,不嫌我这里就住一两天再去。我老了,眼也花了,耳也聋了,记性也没了,亲戚们来了,我怕人家笑话,我都不见,不过是吃得动的吃两口,闷了和孙子孙女们玩笑一回就完了。”贾母说自己无忧无虑、福寿双全,但说的那样自然舒缓,一点儿也不盛气凌人。刘姥姥非常知趣,说:“这就是老太太的福分。”接着,凤姐请刘姥姥吃饭,贾母还把自己的菜拣了几样送过去,这可是非常高的待遇,贾母的菜只有最得宠的二玉才能吃到。穷困的刘姥姥吃上贾母的菜了,聪明的王熙凤马上敏感地发现贾母的倾向,她就找到一个讨好贾母的好机会。

刘姥姥心里非常清楚,贾母在贾府是至高无上的,但生活有点枯燥,她很好奇外面的世界。刘姥姥一开始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用底层见闻博得贾母的欢心,用底层故事迎合贾母的心理。刘姥姥现编了一个月下抽柴的故事,她说:“我们村庄上种地种菜,春夏秋冬,风里雨里,在那地头上坐歇马凉亭,什么奇怪的事都有。去年冬天,地下压了三四尺深的雪,早起还没出房门,只听外头柴草响,从窗户眼儿一瞧,老寿星你当是个什么人?”贾母说:“是过路的客人冷了,抽点柴去烤火。”刘姥姥说:“不是客人,说来奇怪,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极标致的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子。”说着外面吵起来,马棚失火了,贾母心里很害怕。宝玉还问:“那个女孩抽柴干嘛呢?”贾母说:“都是抽柴惹出来的,还问这个,快别说了。”刘姥姥又编了一个别的故事,宝玉心里还记挂着抽柴的事。探春她们商量,说:“史大妹妹请了我们,我们也请老太太赏菊花怎么样?”宝玉说:“老太太喜欢下雨下雪,不如等下了雪请老太太赏雪。”这时,黛玉笑说:“依我看还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不更有趣?”林黛玉调侃贾宝玉。贾宝玉背地里抓住刘姥姥细问那女孩,刘姥姥又说:“那原是我们庄北地埂上小祠堂里供的,不是神佛。当先有个老爷没儿子,只有一位小姐,叫茗玉,知书识字,老爷爱如珍宝。可惜这茗玉小姐十七岁,一病死了。老爷太过思念,便盖了这祠堂,塑了茗玉小姐的像,派人烧香拨火。如今日久年深,人也没了,庙也烂了,那像就成了精。”刘姥姥信口胡诌,宝玉信以为真,派小厮到她说的那个地方去打探。茗烟回来后,说:“找了半天找到一个破庙,里面是个青脸红发的瘟神爷。”美丽的雪下抽柴女孩变成了一个青脸红发的瘟神爷,贾宝玉的“痴”真是写活了。曹雪芹喜欢采用一对一写人物。薛宝钗沉稳内敛和娇纵任性的林黛玉对着。袭人稳健阴毒和坦率直爽的晴雯对着。王熙凤爱财敛财和清心寡欲的李纨对着。王夫人少言寡语和巧言令色的薛姨妈对着。富贵享乐的贾母和贫穷辛苦的刘姥姥对着。在长篇小说里,创造一对一人物双面相是曹雪芹了不起的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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