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失手(六)(1 / 1)
电车即将驶离站台,刘驰纵身跃上了电车尾部,那是专供车辆维护的平台,无法进入车厢内部,仅能通向车顶而已,刘驰的目的是跟紧目标,至于是在车厢里还是车顶倒不是太重要,不过要稳稳当当地躲在时速近百公里车厢顶上谈何容易,好在车厢上面有连接吊轨的装置可以搭手。
驶出站台的电车很快便加速到八十公里以上,刘驰蹲在车顶,迎着劲风向季超所在的六号车厢艰难挪动,虽说他吃的这碗饭确实担着风险,但稍不留神就粉身碎骨绝对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以至于刘驰觉得有必要跟孙静华重新谈谈价钱,刚冒出这个想法,他的鸭舌帽就被吹飞了,他立刻下意识地回过头,帽子早已经飞到几十米开外,两秒钟之后干脆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刘驰告诫自己必权利应付眼前的事情,分成的事儿,抓住季超之后再考虑也不迟。
电车只用了三分钟就抵达了下一站,为了不引起骚动进而打草惊蛇,刘驰只得放低了身子扫视站台,下车的乘客寥寥无几,季超的身影不在其中,他八成还在车厢里,为确保万无一失,电车关门之后,刘驰小心地用脚勾住车顶的把手,探出身子向车厢里窥视,季超锃亮的光头正好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他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非常不友好地盯着对面的男孩,时不时做出挑衅的手势,孩子的母亲不敢招惹这个流氓一样的家伙,只得默不作声地安抚躁动的儿子。
男孩不敢正面回击,只好生气地鼓着嘴,愤愤不平地盯着季超,男孩的倔强激起了季超的求胜欲,他变本加厉地用各种表情和动作对男孩施以恐吓,想迫使对方低头服输。季超很快就取得了决定性战果,男孩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赶忙错开了直视的目光,这夸张的反应难免让人心生疑惑,季超回头朝望去,见车窗外的屏幕上正在播放内衣广告,衣着暴露的模特不住地搔首弄姿。季超的嘴角浮现出不屑的笑容,心想,这小子就这么点出息。
事实并非如此,男孩岁数不大却已是个老司机,他大惊失色是因为看到车顶竟然藏着一个人,幸好他够机灵,也多亏那个内衣广告,刘驰的行踪才没有暴露。
列车抵达下一站,男孩的母亲就拽起儿子仓皇地离开了车厢,男孩好奇地回头朝车顶望去,见那人还蹲守在车顶上,于是便踏着愉快又轻盈的步伐走向了检票口,他相信车顶的怪人一定会狠狠教训那个讨厌的光头。
电车又行驶了两站地,刚一进站台季超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显然他是要下车了。空荡荡的站台上只有零星几个候车的人,下车的乘客也寥寥无几。走出车厢,季超没有立刻走向检票口,而是驻足观察车厢里出来的每一个人,即使车厢门已经关闭,他依然监视着已缓缓启动的电车。此时,刘驰仍藏在车顶的吊轨下面,他知道,在目送电车出站以前,季超是不会离开的,很显然对方仍然保持着高度警惕,事到如今已经没法藏下去了,于是他在电车驶离站台之前从车顶跳了下来,工作人员见状立刻跑过去询问情况,来到近前才发觉面前的人周身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息,到嘴边儿的话硬是咽了回去,他可不想惹祸上身,于是赶忙退得远远的。
刘驰死死地盯着季超,毫不掩饰的锐利的目光和冷峻的神情似乎在告诉对方:被我盯上就你就别想跑了。
季超侧身将眼角的余光撇向刘驰,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记得跟他有任何交集,不过被人跟踪这种事儿他已经习惯了,直觉告诉他,从凡夫大世界开始自己就一直被跟踪,屡屡得手的金蝉脱壳之术终究还是被识破了,这次的对手恐怕不是等闲之辈,至少不是那群无能的警察可比,对季超而言这并不是坏消息,因为雇主不在乎这种人的死活,办成了最好,办不成也就赔点定金,眼下既然甩不开他,倒不如把他解决掉来得干脆,想到这儿,他便迈步朝检票口走去。
刘驰紧随其后,他知道这次的对手是块难啃的骨头,但用不着再东躲xz,多少也让他觉得事情变得简单一些,不过这种想法只维持了不到十秒,因为季超通过检票口之后,并没有迈上通向出口的楼梯,而是沿着另一侧的楼梯转而向更深层的地下走去,刘驰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这条路的终点文明之殇的无光之地。
“无光”是一种隐喻,是绝望的委婉修辞,是的,那里是一片毫无希望的领域,它已背离了建造的初衷。无光之地兴建于战时,为了躲避空袭,人们在地下建造了这个庞大又坚固的避难所,避难所的中心与地表市中心位于同一坐标,并以放射状向各个方向延伸,像蜘蛛网一样将城区域覆盖,它甚至联通了地铁线路和地下的排水网络,以便人们能够在此长期生活。战火最终没有蔓延到这座城市,苦心修建的避难所很快就被人们遗忘,后来,随着人口的增加和外来人员的涌入,避难所渐渐成了无业者和流浪汉的栖身之地,由于疏于管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管理,这里进而发展为罪恶的温床,强盗和罪犯把此地当作藏身之所,于是避难所成了城市治安的一大隐患。当局曾经调集警力清缴,深入之后才警察们才发现,藏身于此的并非都是罪犯,瘾君子、乞丐、绝症患者、精神失常的老人等社会边缘人物才是这儿的主要“居民”,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居在一起,白天躲在地下,晚上爬到地面上寻找生活物资,他们无意,也无力挣脱这样的乏味的循环,只能在凄凉中静候生命的终结,人死我埋,我死人埋。
当局一度要将这些人都驱赶出来,但是考虑到如果短时间内不能将他们妥善安置,反倒会成为社会的负担,甚至对城市治安产生负面的影响,事情就一拖再拖,最终便不了了之。再后来,这座城市似乎默许了脚下正在发生的一切,人们不再去谈论它,偶尔提及不过是冷漠地摇摇头,反正他们相信自己一生都不会跟这里有任何交际,刘驰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要踏入这片无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