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存在（1 / 1）

简婄自打记事起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着鄙夷与愤怒，她痛恨着自己的出身，痛恨着眼前似乎永远都洗不完的衣物。这些衣物散发着呕吐后食物特有的酸腐气，当中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酒臭味。

她用已经通红且布满冻疮的双手，用力的一遍遍揉搓着一件青色男衫，手上传来的阵阵钻心疼痛，她却似浑然不觉，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消解她心中的愤懑。

她身处一间破败小院的中央，里面四间矮旧土房，每个窗户上的窗纸都有破洞，有风吹过时就哗哗作响，墙壁上的颓败诉说着它的久远。房屋上破旧的瓦砾，根本无法抵挡风雨的侵袭，整个房屋呈现给人一种灰败弥留般的气息。

突然，小院的门被人用力的踹开，本就苟延残喘的木门，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下一秒就会轰然倒下。

“你个小贱蹄子，嗝……，你个……赔钱货……”随着含糊不清的话，门口出现一名中年男子，身穿一件蓝色补丁长衫正歪歪斜斜的踏过门槛，却因醉酒被跘了个趔趄。他恶狠狠的对着门口啐了一口，张开满口黄牙大骂道：“连你个死物都看不起我，来找我晦气！“他猛地将手中酒壶提起，往自己的口中倒了倒，当最后一滴酒落入口中后。他将手中的酒壶狠狠砸向地面，确因用力不稳，重重的跌坐在地。

他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中气郁却久久无法消散。他努力的想将自己的头抬起，酒劲却使他只能将眼珠四处转动。当他瞥见简婄嘴角那一丝讥笑后，他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一脚踹翻了简婄面前的木桶，里面的污水溅了简婄一脸，污水顺着她粗粝的面庞缓缓滑落在她暗色的夹袄上，她却仍坐在小杌子上丝毫未动。

男人见简婄仍坐着一动未动，顿时破口大骂：“连你这个丑八怪都敢瞧不起我，你和你那当妓女的娘都一样，都是贱人……”男子用力一脚将简婄踹翻在地，简婄缓慢将身体蜷缩起来，将头埋在膝盖间，双眼睁的大大的，她努力想看清点东西，最终却一片漆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背部传来的阵阵疼痛提醒着她还活着，其实她不想活着，但却不能死，奶奶说让她好好活着。

门外不断有人经过，却没有人驻足观看更没有人上前帮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似乎对这样的场景早就司空见惯。人们在这样的苦寒之地能够活着已经不易，谁还会去可怜旁人。

简婄感觉身上的疼痛感逐渐减弱，直到消失。她将身体舒展开，平躺在地上。她抬头看着天空，蓝色的天空中白云缓慢的移动着。不知过了多久，简婄忽然放生大笑起来，就那么不停的大笑着，眼角却不断的有泪珠滚落。泪水在她的脸庞上带来的温热感，尽是唯一给她带来温暖的存在。她心中滑过一丝悲凉，缓缓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低头看了看旁边睡的如一滩烂泥的男人，她气恨的盯着他。最终却是轻叹一声，走到男人的身边，将他扶起半坐着手穿过男人的腋下，用力将他架了起来。

简婄扶着男人朝一间房间走去，她用脚将门踢开，并将地上的空酒瓶一一拨开，艰难的走到靠窗的土炕边，猛将男人扔在已经看不清原来颜色的被褥上。

嗵的一声响，男人似乎感觉到了疼痛，他蠕了蠕身体翻了个身，用头蹭了蹭被子，找了个他认为最舒服的地方。不一会嘴角处流出细长的口水，嘴里却仍旧嘟囔道：“贱人……都是贱人，都瞧不起我……瞧不起……我……”

简婄站在床边，定定的看着床上的男人，这个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简婄觉得他父亲简卓说起来也是个可怜的人，简卓以前的家境殷实，他的父亲听说也是个不小的官，母亲对简卓也是疼爱有加，家族相当富庶。年少时的简卓妥妥的富家公子，有着令人艳羡的家世，只要按部就班的按着简老爷子的规划，也能保富贵一生。

可简卓偏偏不争气，长成了一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是样样精通。之后的事情就变得和画本子中的俗套故事一样了，简卓在浪迹青楼楚馆时，遇到了挚爱——一位名叫翠红的青楼女子，也就是简婄的娘。

简婄那个未曾蒙面的娘是个有主意的，与简卓厮混之后，悄悄吐了老鸨送来的避子汤。就这样怀了简卓的孩子，本想着挟太子以令诸侯，却没成想简老爷子也是个狠人，扬言简卓敢把青楼女子娶回家就断了他与家中的关系。

简卓被家里家外弄的左右为难，自己也不是有主见的人，经不起日夜的枕边风灌耳，竟偷了家里的钱，替翠红赎了身私奔到这边陲之地。

简婄是真的佩服自己娘的手段，能够让简卓这样的男人，替她又赎身又私奔的。可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悲，可叹！

翠红当时想着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说简卓也是家中独子，再说自己肚子里还怀着他们简家的种。迎他进门是迟早的事，却不想简老爷子也是一位狠人，为了家族门楣不仅没有来找，还对外扬言没有简卓这个逆子。

简卓他俩刚开始用着从家里偷拿出来的钱过的很是滋润，可过些时日就捉襟见肘了起来。简卓的各种恶意也出来了，他自己没有什么本事赚钱，就会写几字还吃不下那份苦，赚钱也是今天有明天无的。

简婄她娘本来就是做皮肉生意的，更是没有什么旁的本事，总不能重操旧业吧。再者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偷出来的那点钱已经使完了。

日子是越过越潦倒，简卓也开始对翠红越发的不满意，觉得自己的落魄潦倒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有时喝醉了还会一顿打骂。

时日一久，翠红就开始为自己盘算起来，就在生完简婄的第二日就跟街头打铁的男人私奔了。简婄想想这事觉得好笑，谁敢说她娘没本事，她娘最大的本事就是跟人私奔。

简卓隔日知道翠红跟人私奔了，气的简直要发疯。扬言敢让他看见那对奸夫淫妇，定然要将他们打死。扭头看着在炕上不停哭闹的孩子，越看越气愤，一气之下取名“简婄“，意为“贱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