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缺月挂疏桐(1 / 1)
夜晚微凉,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泛起微微白霜,繁华的京城在初秋的寒意中也添了些微的萧索。而此刻在城南的郊外,却仍然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顺着这如织的游人看去,穿过一座半月的拱桥,萦萦一抹秋水环抱着一处别院。院门上一块匾额,上书“庭芳苑”三个大字,不时有香车宝马于此停驻。庭芳苑门口侍立着几位女子,见有公子下了轿辇,忙笑意吟吟迎上前去,将来人带往苑中。
这庭芳苑,乃是京城一处风月地。苑中有亭台楼阁、廊桥水榭,更有奇花异树、绮绣珍玩。苑中的姑娘均是以花为名,个个花容月貌、蕙质兰心,除容貌出众之外,诗词歌赋竟是无一不精。此处比起一般的秦楼楚馆,又添了几分清雅不俗。有那公子王孙、商贾巨富之流,常常聚于此地消遣。
此刻,庭芳苑中的小花厅内,几位年轻的公子正围坐着,饮着身旁佳人斟上的美酒,不时调笑几句。花厅正中坐着一位姑娘,绾一个惊鸿髻,着一袭红衣,怀中一把琵琶,如削葱根般的手指将那琵琶弦轻拢慢捻,如碎玉般的琵琶声听得人如痴如醉。一曲终了,几位公子叫了个好,其中一位笑道:“几日不见,牡丹姑娘的手艺是愈发精进了。”
牡丹一双杏眼眉目含情,娇嗔道:“朝曦公子数日不来,奴家全靠这琵琶打发时日罢了。”被唤作朝曦的公子又问:“听闻苑里新来了位姑娘,尤其善抚古琴,此事可当真?”牡丹笑道:“公子消息真是灵通,人还没来多久呢,这就惦记上了。”又道:“这姑娘人倒是不错,只是性子冷清了些,怕是坏了几位公子的兴致。”朝曦道:“不妨事。只是想要听听曲子,并没有别的意思。”
牡丹微微颔首,退出厅去,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小丫头进来摆上一张半旧的花梨木制的七弦琴,又在旁边放上一个小香炉,厅中弥漫着清清浅浅的苏合香。在丝丝袅袅的香气中,一位身着月白衣衫的女子款步上前,并不言语。
女子坐于案前,手指轻轻抚过琴弦,便有泠泠的琴声淌出。她盘一个堕马髻,头上斜插一枝玉簪,簪子青白的色泽衬得她愈显清瘦。朝曦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轻移皓腕,澹远的琴声夹杂着遥远的思绪,幽幽地沁入心中。一曲梧叶秋风,将这原本热闹的花厅浸染上广寒一般的秋意。
曲终香尽,女子起身,略施薄礼,正要退出花厅,朝曦开口:“敢问姑娘芳名?”女子抬眸:“芙蓉。”清冷的眸子里一抹淡然。众公子赞道:“好一个冰肌玉骨的佳人,真当得起芙蓉二字。”却只有朝曦一人,轻轻皱了皱眉。他顿了顿,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呆呆地怔了半晌,回过神来,芙蓉早已离开。
众公子见此形状,纷纷挪揄道:“是谁声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如今可是没有往日那风流浪荡的做派了。”朝曦笑道:“园子里花太多,一时迷了眼罢了,当不得真的。”众人哄笑中,不觉月已西斜,听更声已是过了二更了,便各自散去。
却说小花厅外,早有一位丫鬟手持羊角灯笼在一旁等候。丫鬟名叫凝露,见芙蓉出得厅来,忙上前搀扶。二人出了花厅,往左行了数十步,又踱进一座花园。二人穿过花园,又行了数十步,便觉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池塘,池中有残荷片片,映着清冷的月色泛着波光。池上有九曲回廊,迤逦向前。回廊尽头便是一座精巧的楼台,题着“风露轩”三字。
凝露搀着芙蓉进了屋,将蜡烛点上,又将羊角灯笼熄了,待小丫头将琴具安放好,便伺候芙蓉换衣就寝。芙蓉洗漱已毕,挑帘进了里间,在床上卧了片刻,不知为何心绪难安,只得起身坐于窗前,愣愣地看着池中的枯荷。
凝露听到响动,从外间进来,见芙蓉失魂落魄地坐着,忙披了件袖衫在芙蓉肩上:“姑娘,又在想老爷的事了?”芙蓉点点头,半晌方道:“凝露,这几日我夜夜辗转难眠,闭上眼都是那日朝廷官差查抄我家的景象。爹爹如今身陷囹圄,还不知是生是死……”
凝露安慰道:“姑娘且宽心,苑中恩客往来许多,这事难免有人议论。我素日留心,并不曾听见老爷遇害的消息,想来老爷是平安无恙的。”芙蓉点点头,又叹道:“只是可怜带累了你。”
凝露笑道:“姑娘哪里的话,若不是幸得夫人收留,我早不知被哪个人牙子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了。可怜夫人过世的早,留下姑娘一个孤女,我又虚长姑娘几岁,别人眼里你我二人是主仆,我心里可是把姑娘当成亲妹妹呢。”凝露说罢,又宽慰了芙蓉几句,服侍芙蓉睡下后,自己又回了外间的榻上,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