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话·中 鸟尽弓藏(1 / 4)
年初落成的东京迎接着巡幸而回的皇帝。洛阳西控突厥、东抚齐鲁、北定辽东、南接淮扬,颇有天下独尊之势。历代帝王无不想据洛为都,然未能也。
有隋之始,文帝即有迁都之意,因其屠尽北周宗室且迷信鬼神,在冤魂不息的周宫里如坐针毡。然天下初定不宜劳费,故只于长安二十里外的龙首原另建新都——大兴城。而今九州已洽、四海富有,新皇声称心奉先志,刚即位便诏营东都,大有完成历代帝王未竟事业之志。尽管皇帝下令务从节俭,然以显仁宫耗时十月、每月役丁二百万、周围数百里等数值,制度之穷极可见一斑。
新都建成后,皇帝徙洛州郭内人及诸州富商大贾数万家、并调江南江北工艺户数千家以实东都。一时间,洛阳城内商贾云集,百业俱兴,颇有取代大兴之势。
皇帝据洛为制,百官亦随之分房入住。其中,尤以肱骨大臣杨素最为风光,其获赐东京甲第一区,前后赏物不可计数,一时无二。
秋阳拉长着人影走来,四人手掆步舆停在墨染瓦筒乌头门前,身服縗絰的楚公杨素歪坐于上,艰难抬眼一一看过左右阀阅上题记的赫赫功业。目光移至撗于两柱的额枋时,深眶里的微光骤然熄灭。
仆隶鲍亨见主人微微抬手,朝众示意。入府时望向主人见之失意的“敕造楚国府”御书,心底了然。
入府退服后,侍妾端来皇帝御赐的上药。
杨素斜倚于榻,如常不肯铒药:“我岂须更活邪!”遣走侍妾,朝二仆道,“第十四章……”
鲍亨等人亦不复劝,只道:“今太子薨,日后少不得临哀哭丧,阿郎身子不爽,少劳心力为好……”见主人闭目沉思,叹息一声,至案前抚琴。
哀伤的曲调如泣如诉,萦绕在耳边,低叙着昔日直指荆南、长驱塞北的功业。纵使竭命相报,最终也不过一只烹狗……杨素嘴角苦笑,半晌缓道:“衔悲向南浦,寒色黯沈沈。风起洞庭险,烟生云梦深。独飞时慕侣,寡和乍孤音。木落悲时暮,时暮感离心。离心多苦调,讵假雍门琴。”
坐于榻前的殷胄依言以草隶书之,鲍亨一曲奏毕,接过品道:“此组诗词气宏拔,风韵秀上,必为当今盛作!”
杨素睁开昏眊的双目阅过,嘱道:“此十四章赠之薛番州,务必送达。”
“诺。”二人俯首恭答。
杨素喘息几声,须臾叹道:“鲍亨善属文,殷胄工草隶,本是江南文客,若非战败岂甘为奴?我已令玄感放谴尔等,除籍为良后自去为生……”
二人喜极而泣,拜谢而去。
次日,楚国公杨素薨逝的卜告传至宫中,皇帝正于西苑游乐赏玩,闻讯惊诧不已,却非惋惜:“医人昨云尚好,本以其一时难死。”
“听家人言,昨日临哀后楚公昏睡良久,平旦而薨。”侍者奏道。
“两日之内,太子、楚公相继亡殁,果是房陵王作祟。”太子昭来朝数月,将还大兴,乞留侍之。皇帝不许,太子每至阁前拜请,加之体素肥,因致劳疾,几日而薨。余人不知死因,乃曰房陵王作祟之故。皇帝人前泣涕几声,私下寻欢作乐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