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本意是好的(2 / 2)
“只要他报上来的兵额能支撑他打赢仗,朕在原则上还是支持他的,如果他想给孙承宗恢复名誉,平息物议,消弭诽谤,最好的方法就是收复辽土,所以朕笃定,袁崇焕绝不会辜负朕对他的这一番期许,倘或战线一直在往前推,战报上适当地夸大其辞,朕也是能够容忍的么,据说古时开战,这战报统计一向是以一当十的,小股一万要公报曰大师十万,十万之众自然要报数雄师百万,至于前方报捷,那更是言过其实,杀敌一千则报捷一万,杀敌一万则报捷十万,所以当年国渊平定田银、苏伯之乱,上报敌军首级数量的时候,实有多少就报多少,便引得曹操啧啧称奇,因为虚报兵马,浮报战功,本就是众人之间彼此心照不宣之事嘛。”
魏忠贤再度开口道,“可……”
皇帝从白刃斧纹上缩回了手,没再给魏忠贤进谗言的机会,“当然了,朕也不是就百分百地信任袁崇焕了,朕知道你要说什么,给了甜枣儿,总得再打他一棍子,才能让他心有戚戚,这样罢,你们司礼监跟内阁商议一下,再举荐个有资历的人上来,朕派他去辽东,总督蓟辽等处事务,协助袁崇焕,这下你可知足了罢?内阁现在即使不能算跟你们睡一个被窝,那也算是穿一条裤子,朕听说,顾秉谦都已经拜你为父,跟崔呈秀成了一个辈分的人了?”
魏忠贤忙道,“不是,不是,首辅是让他自己的儿子认奴婢当爷爷,跟崔呈秀不是一回事儿。”
朱由校故意拉长了声调道,“哦——对,顾秉谦当时还说,‘本欲拜依膝下,恐不喜此白须儿,故令稚子认孙’,为这一句话,不少清流当时还斥其为‘庸尘无耻’呢,朕让你跟内阁商议,总还算是向着阉党的罢?”
魏忠贤心下一喜,连脸上挨的那两巴掌都不记得了,急着便表忠道,“有皇爷向着奴婢,奴婢们敢不尽心竭力……”
朱由校打断道,“既然朕许你们荐个新人上来,那高第那边,你就让他上疏乞休罢,去年你让他当兵部尚书的时候,他就日哭夜哭的,这回朕体恤下情,彻底放过他了,你也别赶鸭子上架地再折腾他了,让他安安静静地回乡养老罢。”
魏忠贤立时看出皇帝这回是将东林党和阉党各打五十大板,奖一个再罢一个,一手政治平衡玩得是出神入化,“高第虽然依附奴婢,但终归无甚大过,他当时几次下令让袁崇焕撤兵,也是顺从圣意。”
朱由校一甩袖子,又背着手踱了回去,“朕知道高第是顺从圣意,所以才没有治他的罪嘛,这要搁在嘉靖朝,他这会儿都人头落地了!昔年庚戌之变时,俺答率军从古北口越过长城,直逼北京城下,世宗皇帝下诏让各地勤王保驾,严嵩却教兵部尚书丁汝夔传令诸将不许轻易出战,使得俺答肆掠京城,八日之间烧杀抢掠,无恶不为,待敌退之后,世宗皇帝以御寇无策、守备不严将丁汝夔枭首示众,据说当年丁汝夔临刑时,在刑场高呼‘严嵩误我’,真可谓是骇人听闻呐。”
“严嵩之于世宗皇帝,可与忠贤你之于朕的情分是不相上下了罢,你自己好好想想,朕的确下旨回撤锦州、右屯之兵,但是可没有让高第并撤宁前道罢?高第私下里向袁崇焕提议并撤宁前道,跟当年严嵩不让丁汝夔传令出战,难道不是一个性质的事吗?只是袁崇焕有气性,就是梗着脖子不听你们的话罢了,你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袁崇焕不清楚,朕心里可清楚得很,你们不就是想给袁崇焕设套吗?”
“倘或袁崇焕赞同撤兵宁远,是不是贪生怕死先不说,最关键的是,他要是真的听了高第的话后撤了,他在政治上就背叛了孙承宗,辜负了朕的倚重之心,有了这一遭儿,朕往后也不会再重用他,而东林党呢,更是会因此将视他为异己,这临阵脱逃、丢失疆土,定是要遭清流唾骂的,你们真是好厉害啊,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废了东林党的一员大将呐!”
“但倘或袁崇焕拒绝撤兵宁远,那守卫宁远的担子就落到了他的肩上,袁崇焕看起来气势汹汹的,在奏疏中大骂高第是‘逃将懦将’,还怒气冲冲地说什么‘天下人可欺,此心终是欺不得’,但他这一发狠话,相当于就把请战书递到朕跟前了,高第就不怕他撂挑子了,如果袁崇焕真的战死在了前线,最后也成了他不自量力,怪不到你们阉党头上,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你们这一点弯弯绕,连朕都看出来了,袁崇焕能这么蠢,蠢到自己把命送你们手里吗?他是明知入套,但是咬着牙硬扛了下来,把他跟高第吵架的事摆到明面上来,他这样一操作,辽东前线官员的矛盾就公开化了,朕就不得不出面处理了,所以朕这回升了他的官,再让高第返乡养老,就是赞许他的英勇,这叫投桃报李,朕要是再冷处理,尽在他跟高第之间两边和稀泥,那不就真成了对不起列祖列宗的昏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