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苍白羽翼散落孤城(1 / 5)
“宇文离,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大概吧。我不太能分清你们建成区里的人给这些地方取的编号。不过只要每次巡回演出有空闲,我就会到附近的几个街区走走。被人抛弃的文明残骸,总是能激发我的创作灵感。”
宇文离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了。在他的前方是一个巨大的街心公园,从中心到外围呈辐射状排列,如同原始宗教的祭坛。在祭坛的中心是一座银白色的巨大方尖塔,目测有十余米高,在远处能看见上面写满了文字。它的外表仿佛包裹了银色的锡箔纸,看上去有一种金属的质感。在阳光的照射下,方尖塔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其中一部分通过折射,在地面上投影出白色的斑点。
方尖塔的四周被错综复杂的人行道路网分割出了若干个草坪和公园,每个草坪都有至少四个足球场大小,在城市的中央显得极为开阔。更外围的地方是是几幢分散排开的宝蓝色摩天楼和环绕在摩天楼周围的碟形悬浮建筑,从地面极目眺望看不见这些建筑的顶部。浮空的铁道和立交桥从楼宇之间穿行而过。大楼外墙大大小小的屏幕上还在播放着一百多年前的新闻和宣传片,即使楼宇下方没有任何一个当年的观众。
“我们到了这里是过去的墓碑。”他喃喃自语道。
继续上前,在我们的距离逐渐接近方尖塔之后,我可以看到靠近中心的草地上有一个用铁架搭建起的舞台,舞台的下方三三两两的聚集着一些拿着乐器的演奏者。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一些观众,同样是三三两两的。用粒子网络的红外线成像功能粗略统计了一下,应该有两三千人。
“宇文离,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我们的音乐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在我们路过草坪上一个小型乐队的时候,乐队的领队对着宇文离说。
“宫商,放心吧,没问题。”宇文离一边拿出自己的光波琴,一边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之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也有可能是在叹息。
“这也许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演出了。”男子在我的身侧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我走近方尖塔,触摸着上面的文字。这些文字用古语写成,离现在至少有两百年。我分辨不出这纪念碑上的内容,只能通过字体和塔上绘制的图案依稀瞥见人类过去的成就和功绩。塔顶流线型和超几何体的浮雕,泛着低垂太阳折射出的光晕,诉说着一个死去的时代,方尖塔周围的建筑群迎着凛冽的南风,宛如人类的墓碑。
“要开始了。”我只听见一声宣战诏书般平静的宣告。
周遭的空间,新近熟悉的树木、公园,开始扭曲起来。就像我在学校的草坪上看见的那般,穿梭在空气中的日光,在没有任何透镜的情况下,在半空中呈现出了折射和反射的光学现象。伴随着日光一起的,还有忽高忽低的乐音,这乐音没有音源,但我却能分明感受到,它来自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
起初,这些声音不过是一些无意义的波,如扫地机器人和机械服务生那般,聒噪但令人习以为常。不久之后,这些声音随着环绕在我周围的日光运动,陡然变高,变尖锐。我很自然的想起那些在无人都市当中的漫游机器人和街角场馆所发出的那种令人厌烦的声音。但是,虽然曲调相近,我却能从这些声音中听出某种规律。一种与现在流行的一切旋律都迥乎不同的曲调,以每四拍子一个音符的节奏,在混沌中交织着。
我看见天空的亮度降低,城市上空的景象以渐变色的方式,变成博物馆里的负片。我看见血红色和幽蓝色在大地上宛若织缕,交错而又分别。我看见极昼降临在这片土地上,而后又变成极夜,南极的乳白色君王包裹着无限的领土,尔后又在一刹那间的暴动中破碎。我看见宇宙中闪耀着熊熊火光的三星运动,和源源不断喷射着等离子流的类星体,它们在我面前出现,又在我面前消失,时空进步了几千年,又仿佛在大爆炸剧变的前一秒。混沌中的节奏和扭曲的光线不断冲击我的大脑,使我无法保持理智。
“时间到了,让我们完成这场葬礼吧。”
我听到一声微弱的声音,不知是人声还是机器。
光线穿插成的图形,在我眼前变化,解体,从一系列有规则,能让人确信在梦中有可能遇到的情景,变成杂乱无章的线条。宝蓝色、橘红色一系列的色彩在我的眼中,或是脑海中闪回,犹如被拉长,然后挤压变形的亮色霓虹灯。尽管整齐的音符已经被打乱,但我的大脑却不受控制一般,拼命想要找出光线与光线之间,音符与音符之间的必然联系,哪怕这种联系万分缥缈,我也有不得不去的使命。
一个背景淡出,另一个背景出现,如此循环往复。不同的画面,或具体或抽象,反复争夺着空间的控制权。狂乱的光线逐渐变得驯服,从一个辐射源,或千万个辐射源,描绘出一个,或千万个影子,或是叫剖面。我无法用语言描述这种躁狂症病人式的场景。在光亮中,我看到了瓦蓝的边缘,或许是蓝天,又或许是我前往或未前往的星球当中之一;在光亮中,我看到一个白发的少女,穿着曼妙的轻纱。
“地球的子民们,欢迎来到溟州中央区的演唱会。今天是苍羽出道的第86周年,感谢大家的陪伴,今后也要一起向着星空的彼岸进发!”
那名叫作苍羽的少女站在方尖塔的顶部,呈现一种优雅而轻盈的体态。穿着白色丝袜的脚尖,与方尖塔只有几微米见方的塔尖轻轻接触,仿佛忽视了反作用力,漂浮在上面一般。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虚伪的幻象,但是,她裙子上的每一个褶子,甚至头上的每一根发丝,在日光底下又显得那样清晰,那样富有质感。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直觉,正如我无法相信自己数毫秒前仍然身处在数十余年外的大小麦哲伦星云或微波辐射侦测也难以触及的深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