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 / 2)
“无妨。迟早要习惯的。”师父显得十分冷静,似乎毫不意外。他指向那块青石,指向那一道浅浅凹痕,“没有斩断。”
他不知又从何处取来一柄剑,递与我,除去比先前那把稍重之外,别无二致。
“继续,子时息。”师父说完便向屋子走去。天边突然跳动起血色,漫天赤红,我不知发生何事,望向师父背影。他没有转身,只说那是人们为了庆祝生活的安稳而燃放焰火,叫我安心练剑。
之后五年,他如失了声般再没说一句话。
我十二岁那年,师父少有地下山。
五年时间在日复一日的挥砍中转瞬即逝,我已不知练废了多少柄剑,青石表面却只留五年前斩下浅浅一痕,时刻提醒着我第一次握剑时噬心般的苦痛。。
我如日常般起早、洗漱、取剑,却见师父孤身站在院前,肩上斜挂着一裹布包。
“此后数日,我将不再回山,但你万不可中断练习。”他顿了顿,依旧面无表情,“这柄断后,你便去藏经阁顶层将‘它’取来。”
“‘它’是何物。”我问。
“一去便知。”师父说完便出了院门,脚步轻如纸,席地青丝绾起,消失在蜿蜒石路尽头。
当晚我便折断了那柄重器,随意活动下因“食用”它而发麻的身子,就着月色上了藏经阁——不知何时我练就了一副与师父类似的身法,轻踏于枝叶,只感受到脚底传来微微颤抖。
藏经阁顶与阁内一般杂乱,物品随意搁着,唯独多了一张供桌,突兀地落灰于墙角。我瞬间明白师父那句“一去便知”的含义,向它走去。
那漆黑檀木上供奉着一尊恶鬼石像,恶鬼满嘴尖牙衔着柄古剑,陨铁色剑鞘寒光闪烁。它很自然的堆在那,却未如周遭般积起浮灰,鞘上铭刻的“妖皇血”三字依旧清晰可见。我下意识地握住它,掌心传来一阵温热,身体里融入的铁水顺着经脉流动,仿佛要顺着掌心喷涌而出,却又被它镇住,只余一股说不明的气顺着血液游走。
如同多年之前泠山下那柱石碣,熟悉,却又陌生
那时我已察觉到些许异样——五年间我日复一日地挥砍,是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资格握住“妖皇血”?而它又为何物,从何而来,我并不清楚,但定是对于师父十分重要。但既是重要的东西,又何必束之高阁,任其沾染暗角之污秽,恶鬼之不祥?
这些疑惑,我多少年后方才明白。
流云浩荡,碎裂涔云间晕出霞光,我负着“妖皇血”,走近楼顶外围的竹栅栏。这是泠山上唯一能看见山外世界的位置,正因如此,藏经阁顶此前也是我禁止踏入之地。
怀揣着对外界十余载以来的向往,我踏上高处的竹节。山高,水远,再过去些,是一片黑影。触碰过“妖皇血”后我的目力更加敏锐,可以分辨出那是团慌乱的人群。他们如一层黑云压着那座城门,火焰在身后城池中燃烧,暗色苍穹染成漫天赤红。
兵荒马乱。
我看不见古籍所言太平盛世,认不出车水马龙,更感受不到丝毫的锦绣繁华。分明如此不堪,却为何被天下人赞誉。这便是我要仗剑守护的天下,是师父所说的宿命?我第一次怀疑起师父教授的道义,怀疑起自己练剑数载的缘由,但终究寻不见答案。对山外盛世的第一许期待,尚未来得及感慨,便已狼狈不堪。
恍若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撕穿。我低头跃下阁楼,回到院内,抽出“妖皇血”,向着青石挥去。数十道灰影自我体内爆出,融进那黯淡的青灰色剑锋。这块阻挡我五年的巨石在顷刻间化作一地碎屑,和着一股劲风吹散,右手骨节爆响异常,指尖滚烫。
青灰刃锋,似乎比方才晶莹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