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十六)(2 / 2)
前路何方,含焉并不知道。机会稍纵即逝,由不得人多作考虑。胡人无纺织手艺,薄纱绫罗都是从中原讨来的,下九流的地方,更是没什么好货。夏季纱衣生硬,线头能将人的皮肤划出一道道红痕来。
原是无需刻意,衣料既如此不服帖,只许稍稍松了系带,就是大片春色昳丽。
放在三年前的梁境里头,你家女儿委身于胡人这种话说出来,怕是她那好脾气的娘亲也能三天三夜骂不绝口,谁也没想到,有一天,这倒成了奢望。
她一刻心狂跳,战战兢兢跟着进了宫,又被拎到马背上扔到石亓面前。一抬头,羯族的小王爷眉眼深邃,身体修长。弱冠之龄的少年郎,如果不是个胡人,子之于归,原并无大防啊。
她设想中的终结没能如期而至,薛凌将那鲜卑人一剑封喉,而后石亓拔刀相向。
含焉求着薛凌时,不止是哀伤,还有羞耻。连她自己都惊讶,居然还能生羞耻这种情绪来。三年花开任折,她哪里还会有什么礼仪荣辱。
大概就为着这一点羞耻,她没能如薛凌想象的那般对着死亡口不择言,为着这一点羞耻,她带着些不安,小心翼翼的跟薛凌讲“我叫含焉。”
羞耻感没什么不好,它能让一个人尽可能的避免做出畜生行径。然自省即可,自责即过。人必自轻自辱,而后人辱之。仍是为着这一点羞耻感,含焉无法正面回答银庄掌柜的问题。
她从哪来?从胡人身子底下爬出来吗?
含焉压根没注意到那掌柜比她还方,只顾低了头,声如蚊吶喃喃。扭捏片刻,抬起脸,却是俏脸红透。张着嘴半天,“我”字于唇边绕了几个转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那掌柜先是慌乱,后又吃惊,渐而若有所思,到最后已是明显变了脸色。
他也未必是什么恶人,只瞧着含焉年纪轻轻,拿着这么大额银票,还说不清个来历,就犯了疑。正要继续问,含焉却是一手将银票抢了回去,丢下一句“我不换了”,见鬼似的逃出了门,和外头进来的人撞个满怀。
掌柜的“哎”了一声,没多留。他说的好听是钱庄老板,实际全付家当加起来,有没有那两张银票数,还得合计合计。平头百姓,多一次不如少一事,杀人放火有天收,坑蒙拐骗有朝廷,关他什么事?
被含焉撞个正着的那汉子却不肯罢休,含焉都没影了,他还痴痴瞧着不回头。故作随意的问那掌柜:“那小娘子是哪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掌柜却还没从刚才的事回过神,一面拨弄算盘,一面道:“怕是外乡的,近百里哪能找出这么秀致的娇小姐。”
“她来作甚?”
“来钱庄还能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