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X.3 善良(1 / 2)
如果一个人的善良遵循一套普世而简单易懂的评判准则,我当然希望自己是在这一侧的——美丽而问心无愧的这一侧,但心中某个声音附在我耳边低语:交界线上的细丝才是我的彷徨之地。我熟悉这根细丝,是因为它有极其精密的一股平衡:只要不主动选择恶意便守住了底线,但反过来,人也不总选择善良的。
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奶奶接我放学回家会经过一条过街天桥,桥面三分之一处总有拿了铁盆子乞讨的流浪汉。我记不清每天是不是同一个人,奶奶多半也分不清(她走在路上不带老花镜的,总之她会掏出粉色的拉链布包,无言地递一两块钱零钱给那流浪汉——流浪汉盘腿坐在地上,她又弯不下腰,两人伸长了胳膊在半空中交汇,整个过程漫长而具有仪式感。八九岁的我跟她说这是毫无意义的;世界上有太多的流浪汉。她便操着“泰州普通话”说:日行一散(善。稍大一点我换自行车上下学了,我也知道她每逢去菜市场买菜,还是做着同样的事情。我再也没反对过她的“日行一散”,因为尊重家人的信念是亲情的范畴,比善不善的问题来得重要。同时,我从来也没递给过流浪汉一分钱,哪怕是在后来我不再计算着意义的日子里。
我未必厌恶自己,说到底这是早已做出的选择。但我打心底里感谢dennis所赋予的新情绪:一种为他人行动的紧迫感与意义。对于这位不知名女性的死,我最初感受到的更多是震惊——唏嘘而短命的一种,而当dennis试图压制的激动之情传递过来时,我也恍然大悟地意识到:这是可以、也应该愤恨的时刻。
于是我愤恨了。我查了相关的新闻报道,在网页的情愿联名信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又少有地登录各大社交媒体平台去阅读各类网评。网评依地域与人口特征分为了三类。第一种是dennis提到的当地华人活动团体,在力争更法制与包容的社会权益;第二种是世界各地同胞的关切与悲叹;最后一种可以极其精简地归纳成一条宏观公式——“移民即背叛,死不足惜”。
我那早已脱了缰的愤恨找不着发泄口径,一股脑地涌向了这第三种论调。甚至我也不知道在恼火什么:我一不是移民,二也无意移民,却仍深信是自己被攻击了,连同上百万的同伴一起。我迫切地想找个口子切入话题,左右抨击一番;找来找去,发现都是些简短的定论,不存在任何逻辑,也不带半个脏字。脏字登场在试图理性辩驳的发言下面,大致参照这样的格式:
某网友:“希望大家冷静看待。逝者为大,更何况是无辜的同胞。”
评论区回复:“傻缺。”
这着实是不亚于对牛弹琴的难题。迷茫中,我忽然记起教经济课的kabir教授也是个投稿社会性期刊文章的业余作家,便抱着一丝期望发邮件给他寻求建议:
“
敬爱的kabir教授,
久疏问候,您近来可还好?
此次致信是想请教您关于近期一恶性事件的舆论应对。您或许已经听闻,我校附近的城铁站前些天有一位华裔女子被犯罪者推下站台身亡。中国的学生组织希望能够替同胞的不幸遭遇发声,只可惜面对上一些不理智的网络声音,令人沮丧。我从未想过需要反对的竟是冷眼旁观的自己人。
想请问您,在面对毫无逻辑可言的宣泄性评论时,怎样传递有建设性的言论呢?我明白这不是您教授的领域,但恳请能听到您的看法。
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