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赴庐(3)水灯(4 / 4)
我那日与他施针之后,也已向谢小端小师弟打听过,得知今日对他来说很是不凡:三十二年前的今天,正是无尘子和天机子在溪边遇见宋翁,捡他为徒的日子。那个宋翁,定是宋为的亲戚,然到底是他父亲亦或是祖父,亦或是别的至亲?不得而知。从天机子口中,我可以大致猜出这老头可能是宋为的父亲;听天机子描述,可知老者很爱宋师兄,可为何,之后的这么多年,宋师兄一直没找到老者除了姓氏以外的任何信息,老者明知塍玉岛所在,却从来未见过宋为和门中之人?老者的行为令人费解,也足以令师兄寒心。
我正因此惆怅不已,忽然只觉背后有一只瘦手抚上,柔和的内力倾刻间已缓缓注向我的背心:“师妹想什么呢?瞧师妹扎的水灯,虽说漂亮,到底做得仓促,还是不如我赠你的那盏灯儿精美…别动!”宋为运气并未有丝毫凝滞,柔声给我下断言道:“我看师妹,小时候中过胎里毒,当是…呃,那‘绕指’,现已解去,但发色乌中现紫,可知尚有残存之毒;再便是本门谭宗的‘牵情蛊’,蛊性不纯,施毒者不是门中人,虽毒性绵延可及终身,但不会有甚性命之危,要解此毒,唯有断情,师妹显然没做到;还有其三,江湖宵小给你下的飞烟散,用壮男胸口近心之热血制红丸服之,此毒现基本已解,尚有余毒未清。所以,师妹有此三毒缠绕,身体底子也强不了。好在你也算有点武艺傍身,到底有些助益。师妹,我先以化毒的掌力替你疗治一番,再给你三颗我制的清心丸,清去绕指飞烟余毒,你如今有本门内力护体,情蛊是伤不了你的,这便会好,你不用愁!”
我看他脸上依旧笑得甚为灿烂,似乎豁达潇洒得很,那放旷不羁的神色,一点也不像有痼疾缠身之人。
我不知自己回头看他的时候,眼睛里是否已含着热泪?只见他那形销骨立的一抹瘦影,竟还如枯墨劲竹一般的挺秀,我控制了泪意,向他道:“如此美丽的归墟湖,我只是突发奇想,想放几盏别致的水灯,点缀一下这清雅的风景。”
宋为脸上带着不置可否的微笑,声音有些发涩,却很轻柔:“凡点水灯之人,都有所思。师妹必是有所思,却不想让我知道。”
我站起身来,望着渐行渐远的两朵藕荷紫的灯影,也道:“小妹所思,不怕你知道。小妹只要唐国好,还求师兄好。”
宋师兄笑了一笑,轻轻摇头,叹道:“师妹差矣,你既身在这塍玉岛上,唐国兴衰,你又怎能问得?可见是言而不实,云师妹显然是别有心事;再者便是为兄我了,我也知道师妹是好心,不过我却从不信什么神力,只怕平白的辜负师妹,再欠下一笔怎么也还不清的人情债……”他伸出右手向着湖中的方向,虚握手掌数次,我细心卷在荷灯中的纸笺,竟如长了翅膀一般缓缓飞到他的掌中,宋为从头至尾瞧了一遍,再将右手一握,纸灰便从指间散落下来,落在他的脚边,化作小小的几朵深紫焰火,一时湮去难寻。
“可知师妹的情根还在金陵呢。好在如今也瞒不过我了,此番你去过庐州后,我便向师傅去说说,保着师妹你回他的身边儿,说不定,有几个人劝着圣上,他心一软,便舍个皇妃的封号给你……”
我有点恼了,这个家伙看似通透,说出的话却与旁人差不了多少,“你就知道拿我说笑!人家心里面不好受,你若是好人,就别说这种话刺我的心!我也与你说了,金陵,我断不回去!”
“唉!”宋师兄叹了一声,露齿笑道:“不回就不回嘛,我就是和师妹说笑的,你还真和我生气啊。”
我瞧了他一阵,见他脸上青紫之气稍敛,便问道:“我的大日子,你如何不来?上次救你一命,可欠我个大大人情,如何众人全来送礼,就是不见你?”
“捧场的人多了,不在乎多我一个。”宋为嘴角上勾,坏坏一笑道:“看你,又恼了吧?你是当掌门的人,这般小的心眼子,可怎么好!”
我自袖中摸出给他制的银质人像来,也笑道:“掌门师妹不和你计较了。你看这小像像不像你?何时养得脸上多出点子肉来,把这几块骨头没住了,我便给你再做个俊些的!”
我将银像递给他时,只觉他的手又枯又硬、寒凉如冰,触碰间勾起我怜惜之意,又道:“宋师兄既是大丈夫,该要听劝。我看此岛虽好,湿气却重,你也知这气候,与你的心疾最不宜。我不若找我行医的朋友来贴身照拂于你,等过段时日,让他带你到金陵,在他的医馆静养,金陵气候温暖,正好……”
“师妹好意我清楚。”他眼中的急味,似乎不以我的话为意,嘴上却道:“我知师妹是心善的人,处处为我想着。只是此事…”他已在轻轻摇头,却不忍拂了我的意,只道:“容我想想,以后再说吧。”
我与他认识多日,已知他为人甚倔,性子又孤冷,不是那般好相与的。前段时日受他“水影针”的丁觉生师兄,看来已伤了元气,听谢师弟说他出关已数日,竟连行走都不易呢。
我见他不允,忙道:“我已烹茶煮酒在上面水榭相待,请师兄且去小饮几杯吧,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