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生波(3)利迷心(2 / 3)
小九想了一下,当场写了一首《观棋诗》道:
竹林二君子,竟日尽沉吟。恃强斯有失,守分固无侵。若算机筹处,沧沧海未深。
从嘉看着弟弟的诗夸个不住,我看着也暗自赞叹:里面恃强斯有失,守分固无侵,暗合我意!正中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拍马了,我一时高兴,将自己手上最好的一支宝笔送给了谦儿,小孩自己起了个名叫“翘轩宝帚”,意指独占鳌头,笔价万金之意,我也认可了。赏完了小九,便叫宁安派人把小九的诗抄出来遍发群臣,一来叫大家警醒,二来也好夸耀我儿过人的诗才!
一大堆人拥着朕,大伙儿一处去玩,反倒好些,怕就怕酒阑棋罢,安静下来,实在孤独得紧!李家明来华林水榭给我演戏奏曲,解不了闷,反而因他名字与德明仅一字之差,令我更烦,不免冲他发了一回脾气——我找不到台阶下,不好回清溪轩与水清缓颊,但又不忍心和凌水清就这么罢了,便只好在家明身上撒气了!
可谁知家明就是家明,他就是厉害,他和我说了一件旧事:当年谭国师得势,父皇也曾仰慕谭的师兄姚端。可那时才青年时代的姚端,却得罪了宋国老,以致后来无缘仕林!原因也简单,宋国老唯一儿子死了,宋国老当时已老,自知子嗣无望,所以哭得很绝望,好多天没管半件事!姚道长刚好觐见父皇,写了个诗讽谏宋大人,结果老宋表面说好,暗地衔恨,自此一直和姚道长不和;后来,父皇让刚做伶官的家明想招劝宋老,家明就叫人扎了个白纸风筝,在白风筝上写着:一子不能舍,让皇三百何?意思是宋老推己及人想一想,他失去一个儿子就那么伤心,杨让皇的余族三百人被他给害了,人家是什么心情?果然宋老看了这话,收了涕泪干活去了。如今家明让我把心情写在纸鸢上放进清溪轩——我听了他的话深以为然,又饶赦了他,叫他依旧起身伴驾——家明本是个美男,十四岁进宫在父皇跟前演戏,到现在也没满三十,一袭青衣,态度潇洒,他那样的人,站在现在的我身侧——我眼若幽火,裹着宽大的一袭玄色闲龙停云袍,形容枯瘦、神态萧然、两鬓染霜——我二人仿佛春花秋草,实有天渊之别!
望着他,我不觉心生叹慕之意,忽然想到一件好事,便对他道:“家明!朕想起阿云身边的遗珍挺可怜的,不如发付她嫁了你,郎才女貌,甚是般配!眼下她去了太湖,你拿着朕的信去太湖,探探耿娘娘,顺路把新娘子接回来娶了,让朕也做件好事,可好?”
家明闻言甚是优雅的谢了恩,依我的意旨行事!
其实,这时我做主叫家明娶了丁氏遗珍,暗含了一个极凄凉的想法在内。我叫李家明拿着一封无字的信,带着庆儿、信儿和噙霜一起去太湖寻定云。她那个人,我最知道,谁也不能勉强她。她素来有慧心,不难猜出我托孤之意——慧儿的学业不能断,一定要留在金陵培养!
至于你,定云道人,不!假道人,朕的爱妃!我给你留了这无字的谜,其实我一生的情丝都缠缚在内——我心已乱、命将终,真欲与你斩断尘缘,放你远走!塍玉岛的碧天澄水,正是一方难得的自在天地!燕云馆虽已给了你,但金陵如今必已是你伤心之地,倒不如在山水间寻得超脱;可我虽有此意,哪里真舍得?因此就不能在纸上留下一字了!倘或你心有余情,见了二幼子和无字信,快快回来,兴许你我还能再见一回,昔日恩怨,看一个“情”字上,尽皆不提,今生只愿你想起我来,无恨无怨,余生安好就是大造化了!
目送家明拿“信”走了,我一时想起,一味求和终非了局,得火速派人与周主争夺一番,要不真的迟了!但朝中能用的大将都派在外头,刘仁赡一上书举荐将边镐复起,我也应承了,但边康乐是贬过的人,不好挂帅,朝中还有谁呢……
唉!只要不死,就得四下劳心!幽静的水榭里我越想越烦,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这种大事现在臣公们都避讳不谈,都怕作了我的主,落到和李德明一样的下场!
几股乱思缠在一处,没法子,只好暂时不想,我吩咐得闲准备素纸风筝,不多时这小子在宫墙之侧寻了来,我挥笔在白纸上画了春日里的一丛茂兰与秋日里的一丛残兰,人生苦短,我也是苦劝水清往开里想!
得闲自告奋勇,领我找了最好的角度,我亲手把纸鸢放进清溪轩,可这事却没什么转机,直到七儿从善闯了个不算是祸的小祸:从善听说从谦写诗好,自己也写了几首练笔,可他的诗里,见清字不避讳,见烟字却缺笔——我怀疑他想表明只认皇后为母,不认清儿之意,想他这孩子,素日里的孝顺不比从嘉差,莫非都是骗人的?我说了几句重话,把他锁进府里思过——谁知这么一来,却引得凝烟和水清都来替善儿说情,我顺势把善儿放了,安慰了钟、凌二人,一连几天,又到凌妃处去与她和好——这件心事算是暂解了,可那梦魇之症却愈发严重——白日里好好坐在集英殿,分明见了湖南诛死的边镐手下四将——连脸都记不得了,可那身影却真真的!
自李德明死后算起,我心里终日稀里糊涂的,惴惴如丧家之犬!这个样儿的我,再不敢去上朝。宁安看出我的异样,提醒我把安神药停了试试——我本欲听了他的话停了,可这是水清特意差了新收的小魏来奉的安神汤,她与我和好不久,无论如何不好负她——一碗下去,当晚果然安稳!
第二日一大早我青着眼起身,见水清倒睡得安祥,我心里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年定云总要生我的气!李、杨两家一直为仇,我身在此位,又不得不处理了许多与她相关的人!更重要是道人她爱我,怕是远比水清要深!
水清在云暖楼一舞之前,怕是从没爱过我,如今因那桩事中毒失忆日久,反倒对我动了些心,可我在她心里,终是第二位的——杨家人的记忆早已无存,就算水清不失忆,也从不曾受恩于他们,所以我不用担心;而从善是她的命根,她把其它人都忘了,却最先记起了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处罚从善,轻而易举就让她从清溪轩走出来了!她能这么快释怀,正因她现在无情于杨家,又怜子情切,而爱我却不深!可是定云呢?她恨我杀她家人和友人,怨我薄待慧儿,更恨我朝三暮四,用情不专!她恨得哪样又不对了呢?可我身为皇帝,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