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达天宫四人生还,遇八门长生择缘(1 / 2)
小天目前所在的地方是这山川中最高的位置,万千溪流源于冰冻线上的冰雪消融,声势愈大浩浩荡荡奔流入海,海纳百川,却又可为百川之源,无数水气逆流而上,化作云雾雨雪,汇聚山巅,将小天团团包裹。就像是位于武道巅峰的感觉,进可攫取天下,谋太平,慰众生,退可客居草庐,煮霜雪,烹春茶。这实在是不像他自己,肯定不是他,一介武夫,文不成武不就如何可得如此境界。山洞中的这个男人紧闭的双眼在频繁的转动,脸上不断露出痛苦狰狞的表情。
他还活着。
历经万难后所幸存的除了小天,还有另外三人:当今朝廷皇帝天师无名,乌桓族大人马头苍以及羌人族小单于穿云燕。而不幸的也是这四个人,如今已非人样,就像从阎王殿里闯了一遭。
其中状态变化最少的可能就是穿云燕了,她斜躺着靠在墙壁上,暗自调息。她的原名燕妮,本是岷江江畔一个小部落的牧羊少女,部落男子争强好斗,她自小便喜好观看“担羊”之争,所谓“担羊”便是比拼力量最直接的方式,将羊只悬挂于担子两侧,举起数量多者为胜。小姑娘每每跃跃欲试,却被以“女子不可为”为由排除在外。于是不甘示弱的姑娘便日日攀爬树木跳跃河石,乐此不疲,借以锻炼体魄。直到某日有一位族人皆尊为“白许”的黛白山太婆百岁之寿,族人皆来贺,尚且年幼的燕妮斜靠在黛白山黑黢黢的山石上百无聊赖,却见一白发婆婆从山上走来,站到她的身边,说道:“你或许做不了担羊郎,但江湖上必有你的名号。”
“你是白许婆婆?”
“一人来且一人走,座上虚名莫贪求,一步上得白山头,花自飘零水自流。”太婆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一句谶语。
“这山明明是黑色的,为什么要叫白山呢?”
“爬上去你便懂了!”婆婆眨眼便行不见,接着山上便传来消息,白许婆过世了。
从那以后便见一少女,日日攀上黛白山,一坐便是一天,风雪寒暑从未缺席。直到那一年担羊会,所有强壮威猛的担羊郎都眼见这名少女轻飘飘一步便上了山头,即日起黛白山便渐渐退去黛黑之色,真正成为了一座白山。当日这个少女便理所应当的住进了白许婆的山腰小屋。
江湖上的传说往往来自于茶馆酒楼面摊的说书唱曲,为博听者喝彩难免会断章取义,或者情到深处义薄云天,或者神话色彩不可捉摸,只是听者听便听了,却极少往心里去,又有谁人知晓所谓的英雄人物真正的生活百事。如今经过单风的天宫八门试金石,传说中的穿云燕又变得真实了一些,想必违心的事情做的不多,又何惧内心的审判。
乌桓族算是历史上多灾多难分分合合的一个种族。从乌桓山发源,至今以乌桓山为圣山,可如今那里已非故土。仅存不多的乌桓人经过数次南迁背井离乡后仍是部落分散各自为政,直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出现。马头苍从一个白狼山脚的小村庄靠着力气和拳脚功夫崭露头角,一直坐到乌桓族第一人的位置,据传其赤手空拳单人单骑出入割据的各部落,斩杀部落首领,如入无人之境,遇狠厉不降之人一律灭门。若是萍水之人相遇,只会觉得马头苍憨厚,不会想到他的狠辣决绝。他的原名苍布达,六岁上下父母皆亡于部落争斗,自此便发誓打破乌桓纷争局面。他手上沾的血不少,却鲜有族人指摘,不知何时何人编排了一段小曲在孩童中流传至今:“幸也布达,不幸亦他,杀了一家,护了一家,失了前蹄的骏马,攀上陡峭的山崖,不知那苍松下悬挂,是谁家的孩娃。”马头苍听了只是泯然一笑,听之任之,他的初衷并非杀戮,但却以此为手段,本身并非什么正义之举,又何必去挡天下悠悠众口。这天宫八门的拷问,无数曾经凋零于他手下的亡灵都纷纷纠缠,本来异常决绝的他从不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有什么问题,至少在那些杀戮发生之后,族内再无私斗,也再无像他父母一样丧生的平民。但是在他踏离甬道的最后一刻,精神却有一丝恍惚,难道他真的错了?而这一丝走神却差点要了他的命。他一个鱼跃翻滚后,便蜷缩在地动弹不得。
至于无名,这位从天而降的皇帝天师,是朝廷大力插手江湖的罪魁祸首,仅就杀单风剿灭天下客一项便已令江湖人闻风丧胆,被称为“江湖屠夫”。更不用提他登临天师之前的经历,恐怕整个天下的谍子都在调查无名的底细,包括看似对他信任至极的朝廷,可从未有任何蛛丝马迹现世,这个人就像是从坟墓中走出来的一样,一切往事干干净净。无名,不过是当朝皇帝赐予之名。当初城门自荐有办法统领江湖,为朝廷所用,而对于当时被天下客搅得坐立难安的皇帝来说无疑现在是一味对症良药,不过面圣两次便被封为皇帝天师,不领兵无实权,却如皇帝亲临,天下莫不给面子。当时皇帝问他姓甚名谁,他说道:“些些无名,作身后事,生者何用?”皇帝叹其豪气,赐名司马无名。此时的无名是现场唯一能够站起来的人,但如今的他却与出发时判若两人。发髻已然散去,白发散落笼罩住瞬间苍老的面孔,那副佝偻身子透过发丝环望的样子吓坏了天不怕地不排一直与无名针锋相对的穿云燕。
穿云燕坚信古怪之人自有其不同反响之处,就算无名现在这副模样,若是想要杀她亦是易如反掌。但是无名显然不想在此时徒增麻烦,他缓慢走到小天身边试了一下脉搏,便就近席地而坐,双手交叉抵于额前,闭上眼睛,周身墨色渐染紫气横生。
小天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虽在地下却觉光线刺眼,亮如白昼。他的视线中遍布流萤轮转星辰变换,整个洞穴像是人体经脉一般线条错落却秩序井然,每条线都散发着蓝莹莹的光,依照着某种特定的规律在不停的律动,这里便是天宫八门的中枢所在了。小天使劲摇了摇昏涨的头,拼尽全力扶墙站起,此刻其余三人皆变作盘膝而坐守势丹田吐故纳新各自疗伤。
“田兄弟醒啦!”无名就坐在小天身侧,轻声说道。此时距离他们进入此处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无名经过调养已不似之前那般的脸色苍老,发髻一束,竟有些老当益壮世外高人的味道,他虽闭着双眼,却在时刻关注着小天的一举一动。
“嗯。”小天并未多言。
“接下来还需劳烦。”无名依旧一动不动。
“好。”简洁明了。
言尽于此,小天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师兄七十二通眼功力的惊世之作上,这座洞穴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行他能否逃出生天全身而退尚不得知,但就算可以生还也绝无可能创造出超越这座天宫八门法阵的机关印术来。
单风临终托孤之时仅留下琴谱一本、竹箫一支,并未留下其他。就算有解除天宫八门的印章应该秘密就藏在那两样物件之中,小天素来不善城府,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今日情形,自然也不曾发现琴谱竹箫中的秘密。所以无名的“劳烦”二字,对于小天来说无关紧要,因为如果单风没有留下生门,那么他们这一行人将永远留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