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兔死狗烹(1 / 2)
却说韩信被高祖擒缚降为淮阴侯,心想自己战功甚高,满以为据地称王传与子孙。不料高祖畏忌其才,竟夺其国,难免心中怨恨,居常郁郁不乐。又因自己一向为王,周勃、灌婴等皆居其下,如今降为列侯,每遇朝会时竟与诸人同班,心尤不甘,于是常常称病不朝。
一日闷坐无聊,乃乘着轻车出外消遣。一路行来,经过舞阳侯樊哙宅门,本意不愿进去,偏被樊哙闻知,连忙出来迎接,执礼甚恭,仍如前时在军时候,向韩信跪拜称臣,且语韩信道:“大王肯下临臣家,真是荣幸极了!”韩信自觉难为情,不得不下车答礼入门小坐,略谈片刻便即辞出。樊哙恭送出门,等韩信登车方才返入。韩信不禁苦笑道:“我乃与樊哙为伍么?”说着匆匆还邸。从此深居简出,免得撞见众将愁烦。
一日高祖无事,与韩信评论诸将才能,各有高下。高祖便问道:“如我能领多少军队?”韩信答道:“陛下能领十万之兵。”高祖问道:“如君能领多少?”韩信答道:“臣多多益善。”高祖听后笑道:“既然多多益善,何故为我所擒?”韩信道:“陛下虽然不善御兵,却善御将,此臣所以为陛下所擒。况陛下种种举动直是天授,非由人力所能。”高祖听了方才无言。
等到陈豨造反,高祖自领兵队击之,诸将皆随军征进,独韩信称病不肯从行。过了月余,忽有韩信舍人栾说因事得罪韩信。韩信将他拘执意欲杀之。栾说心中忧惧,他知道韩信素为朝廷所忌,此时不如说他通同陈豨谋反,朝廷定然相信办他罪名,如此我不但可免一死,而且可以博得富贵。
栾说想定,于是秘密写成一书,遣人交与其弟,书中说几年前陈豨奉命为代相,去之前来向韩信告辞。韩信屏退左右延入相见,接着又执着陈豨之手,与之同步中庭。韩信仰天叹道:“你是我的知己,我有一言奉告。”陈豨道:“愿听将军命令。”韩信道:“足下所守代地,乃天下精兵所聚,职任甚属重要。主上平日虽然十分宠信足下,但是若有人来说足下谋反,初次虽然未必相信,到得二次,主上未免生疑,若到三次,主上定然发怒亲自领兵征讨。此时关中空虚,我为足下从中起事,便可取得天下。”陈豨素知韩信本领,听了此言相信不疑,即答道:“谨如尊命。”此外二人又说了许多言语,陈豨起身告别。韩信送出门外再三叮嘱,方才分手。如今陈豨果然造反,主上亲征,韩信故意称病不肯相从,却暗中遣人前往陈豨处通信,嘱其尽力抵敌,当即从中相助。韩信打发使人去了,便与自己亲信家臣密谋,欲乘夜间诈作诏书,尽赦罪徒奴隶给以兵器,亲自带领袭攻吕后、太子,各事都已布置清楚,专待陈豨回信便行起事。栾说知得此事后强行谏阻,韩信大怒将他拘囚,所以遣弟代为上书。以上情节都是栾说捏造,韩信真的想造反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吕后得书后十分惶急,即召萧何商量对策。萧何借着问病名目来见韩信,韩信不便拒绝,没奈何出室相迎。萧何握手与语道:“高祖已将陈豨破灭,现在遣使报捷,朝臣都联翩入贺,君不过偶然违和当无他虑,应该入宫道贺借释众疑。奈何杜门不出呢?”韩信本来无病,又却不过萧何情面,只得随同入贺。
贺毕吕后道:“群臣且出,着淮阴侯入便殿有事密议。”韩信方进便殿,有四五十个武士立即将他缚住。韩信道:“臣有何罪娘娘缚臣?”吕后曰:“帝拜你为大将,后又封你为齐王,改封楚王,闻你谋反出游云梦,擒来后念你有功不曾加诛,还封你为淮阴侯,帝未尝负你。你为何结连陈豨谋反?”韩信问道:“有何指实?”吕后曰:“你家仆栾说告变在此。”韩信曰:“此栾说诈言,望娘娘详察。”吕后曰:“帝破陈豨,陈豨已招认,你还口强!”韩信叹曰:“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小女子所诈,岂非天哉?”接着又说:“高祖封我为王时说过:韩信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金不死见铁不死。娘娘不能杀我。”吕后道:“这有何难?我让你不见天地金铁再死不就行了?”于是叫人把韩信用布围起来,然后绑到未央宫长乐殿钟室之下,用削尖的毛竹把他捅死了,确实不见天地金铁。吕后接着又夷其三族。是日大地昏暗日月晦明,愁云黑雾昼夜不散,长安人民尽皆嗟叹,往来客商也无不悲沧,后人有诗叹曰:
“九原若解酬恩怨,
不恨高皇恨蒯通(蒯通即蒯彻。因避汉武帝刘彻名讳)。”
韩信死前长叹:“悔不用蒯通之计”,不知是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赌一把?还是故意显示自己有机会反但是并没有反?但吕后是不考虑这些的!谁叫你当时不反呢?
看官看过前文,应该知道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当时登坛拜将何等重用。就是垓下一战,若非韩信足智多谋围困项王,高祖也未必能够骤得天下。可是以前力荐韩信的萧丞相,如今却骗他入宫把他处死,岂不可叹?最可痛的是处死韩信倒也罢了,父族母族妻族也被一古脑儿杀尽,可见吕后何其泼悍,萧何又何其不仁!真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吕后斩韩信已毕,即写表申奏高祖,表曰:
大汉十一年九月,皇后吕雉上言:淮阴侯韩信既食汉禄,不守臣道,辄生异志,顿改初心,交结陈豨,大肆谋反,家奴告变,实有显迹。密从萧何之请斩首未央,夷其三族传报邯郸,晓谕北伐,使陈豨丧胆,奸宄消魂,天兵下临,指日奏凯,臣妾不胜欣慰之至!
高祖览表甚喜,既而追思韩信功劳,心甚伤感,便跟左右诸将说道:“韩信归朕之时,萧何屡次举荐,朕拜为大将,其后累建大功,诸将不能及,乃天下奇才,虽古之名将亦不及也。朕解衣赐食待之甚厚,岂可与陈豨交通谋为不轨?后既杀之,朕甚悼惜。”说完不觉泪下数行,左右也都泣涕,遂将韩信首级传布远近,人人莫不嗟叹。
高祖因栾说告发韩信有功,便封之为慎阳侯。又向吕后问起韩信临死有何言语,吕后便将韩信之语说了一遍。高祖听说韩信提及蒯彻,便说道:“此人乃是齐国辩士,原来韩信造反都是由他指教,真是可恨。”遂使人赴齐,传语曹参速将蒯彻拿来。曹参怎敢违慢,严饬郡吏四处兜拿。蒯彻无从逃脱,被吏役拿解进京,高祖怒目诘责道:“你敢教淮阴侯造反么?”彻直答道:“臣原是叫他独立,可惜竖子不听我言,遂至族诛,当初韩信如果听我的话,说不定现在就是皇帝哩。”刘邦大怒,喝令左右烹彻,蒯彻呼天鸣冤。高祖道:“你教韩信造反,罪过韩信,理应受烹,还有何冤?”蒯彻说:“臣闻跖犬吠尧,尧岂不仁?但犬只知为主,非主即吠。也就是说:当两个人相斗的时候,狗一定会帮助自己的主人而咬他人,但主人不一定比他人好。当初我在韩信帐前做事,只知道帮韩信出主意,哪里会想到大王呢?要是当时我在大王帐下,自然就不会帮韩信出主意了,而是为大王您着想了。今日海内粗平,未尝没有人不为他人怀谋,陛下能一一尽烹乎?人不尽烹,独烹一臣,臣所以呼冤!”高祖闻言不禁笑道:“你真会说!我便放了你罢!”遂令左右将蒯彻释缚,蒯彻再拜而出,仍回到齐国去了。
蒯彻把自己比作狗子,把刘邦比作尧帝,刘邦当然高兴,所以放了他。
刘邦听说韩信死后,太史公用“且喜且怜”来形容。喜的是汉朝隐患没了,怜的是韩信的功劳与才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与恩怨无关,一切都是为了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