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玄螭虫象并出进(下)(1 / 6)
佛经中曾言,当菩萨入胎诸佛出世,觉者涅槃或入禅定时,又或圣者舍身为众生担业时、讲经说法时,都会感得天花乱坠,以表殊胜。
譬如南北朝梁武帝时代,法云寺的云光法师大开法筵宣说《法华经》,寺内就有诸天如雨般撒落下各色香花,藉由花的芬芳、花的美丽、花的飘然,来赞叹佛法的圆融无碍、道行高妙。
而作为藏地首屈一指的英杰人物,当妙宝法王盘坐念经的时候,鸡足山阴同样出现有异相。
只不过他这里没有翩落而下的璀璨花雨,只有山崩地裂般的恐怖咆哮,随着经颂响起,猛然在整个鸡足山阴引起一场短暂而持续的地震。喧嚣之势仿佛地底深处有颟顸巨人醒来,正在鼓噪喧闹着摇晃山石、拔动古树,于大地深处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骇浪,搅乱这片亘古荒原的气机。
对江闻来说,他即便驻足在涛山上、怒海间,也本不会有丝毫困难阻滞。但却不知为何,他开始在这场地震中左摇右晃、难以稳居。
很快他就发现,真正发生震撼的不只是山谷土地,还有人心般若,山谷中几人此刻不论远近,都被一种奇异莫名的情感所袭中,仿佛藏尸洞中那尊南诏世隆王巨钟悍然现世,正在他们的耳边轰隆作响,而本该让人头痛欲绝的庞杂响动,如今却散发着一种耳目清明之感,恍若全身在脱离生海种种苦痛前,准备迎接解脱新生时的最后挣扎。
江闻瞠目于一旁,体察到这五感所觉有些异常,所谓的地动山摇、铜钟大作,都应该只是非想、非非想之外的一种客观知觉,但妙宝法王能不知不觉地做到这一步,足以让人惊骇于道行的高深,难以猜测他已经将那若六法推衍到了何种层次。
这种震撼之强烈,对于鸡足山中盘踞横行的鬼物来说,便是一道难以抗拒的通天伟力,覆压在他们身上宛如泰山临顶。只见狰狞残怖的干麂子们纷纷以五体投地的姿态被镇压在地,甚至四周参天触穹的古树冠顶,都因莫名的镇压而逐渐低矮、倏然删缩,仿佛也被身姿渺茫的妙宝法王给压退了下去。
层层叠叠的密林之中,忽然响起一道凶狠凄厉的嚎叫,那声音比孤狼残暴、比老虎狡猾、比鹰隼沉郁,在满是兽性的声响中,却呈现出了只有人类才具备的破碎言语。
随后的山林隐约中,凸显出一道健硕残忍的身姿正四处冲撞,引起了密林中阵阵骚乱,响动痛苦不堪,却始终不肯屈服。
身处在鸡足山阴这个“合胞体黏菌”的范围,寻常人本该无法自拔或理解,也只有无数“细胞核”淤存的聚合之力,才能于一夕之间让风云变色、鬼物横行,可偏偏妙宝法王在一朝顿悟后,竟然就喧宾夺主地,展现出了摇撼一方世界的能力。
只见他盘坐在地上闭眼诵经,口中每一句古老且陌生的箴言中,似乎都蕴含着不破种子孕育的莫大力量,要为世人展现出比金刚石还要坚固不摧的绝顶神威。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如果要形容眼前的这一幕,只能说此方天地此时唯一的主角,只剩下了妙宝法王一人!
但他这样做,似乎也不是没有代价,只见妙宝法王紧闭着双眼,用劲努力的模样让整张脸都出现了狰狞变形,乃至于两眼渐渐鼓突出来,脸颊慢慢凹陷下去,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但从他那拼尽全力仍然无法彻底关锁的眼皮缝隙里,江闻却看见了一丝丝泄露而出的锋利白毫光相,仿佛毛发般缕缕分明自然垂于身前,又如左右摇摆的火苗,散发着灵动神秘之态。
同样的神光江闻并不陌生,因为不久之前他,还在骆霜儿身侧缭绕于虚空之中的、不知能否称之为“眼睛”的器官里目睹过。此时同样的火光,却又真真切切地存在于妙宝法王双眼中,似乎他不需要经过任何渠道、桥梁,也无须丝毫沟通、假借,就能真实不虚地所用。
江闻不禁想到,如果说神光是化身“神明”的象征,那么是否意味着妙宝法王也已经踏破了那一道门槛,超迈到一个玄之又玄的奥妙极境?而这份极致顿悟的显化,是否也是因冥冥的某种注定,率先出现在他本就具备天眼神通的双目中?
这场从人到神、从僧到佛的蜕变似乎还在进行,遍场离奇鬼怪中无不或拜服或遁走,唯独一袭白衣的骆霜儿悄然神隐,正以双眼茫漠的奇异模样愣在原地,不驱不避,神态如常,如果不仔细观察,似乎会把她当成满地的寻常草木而忽略过去。
骆霜儿身上依旧带着超乎尘世的气质,云中那一段苍白枯悴的薄雾,仿佛是鸡足山中缠扰困锁数百年的悲惨绝望,此时作为阴云穿着在了她的周身,再化作一件让人看不真切、似有若无的及地长袍,衣袂翩翩泠然若仙。
如果此时的她,已经化身为这方鸡足山阴,那自然没有动摇的理由。
因为这里寒风时时拂过的岁月太过深长,隐隐阵阵鬼哭的时日也太过久远,鸡足山阴在千百年前没有感受过怜悯与救赎,千百年后也不屑于膜拜顶礼,她早已习惯于冷眼旁观着僧侣们,见证那份从狂热崇拜到绝望造物的不破进程,坚信着这一切在过往没有裨益,今后也不会有丝毫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