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临战(1 / 2)
我们是炮灰…
马修无法入眠。
他知道自己该好好睡上一觉。躺在昏暗的营房内,耳边是再熟悉不过的鼾声,这些天他难得有舒舒服服的时候,而且工地上的枕头是硬的,床垫就像石板一样硌人。
一天的忙碌让他疲惫不堪,浑身就像拧干水的抹布。他带领新兵们干完了今天的工作,又和工人们交谈了好长时间,现在他需要补充睡眠,好熬过明天的工程。
我们是炮灰…
他从床上坐起,感到一阵头晕。他咬着牙下了床,离开营房。外头的工地上万籁无声,石匠和工人曾用热情的欢呼迎接第三团的到来,之后他们发现即使有了帮手,每天的工作量仍然没有减少,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默。
不该这样的。他走上高处,俯视着死寂的营地。早前数千人的低吼和呻吟被沃河奔流不息的水流声所取代。一排排营房里飘着湿漉漉的味道,还有脚臭味和各种令人作呕的难闻味道。说起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因为空余床位不足的缘故,不少新兵被迫挤在一张床上——一对姐妹睡在硬板床的上铺,下铺是三个男人,左边一帘之隔睡着两个农妇,右边一帘之隔睡着一对夫妻。他们是怎么睡得着的?马修叹了口气,他觉得虽然和劳恩住在一间营房很不自在,但除了要忍受那个饿死鬼的鼾声外真没什么可抱怨的,至少他拥有一张宽敞的大床。
然而就是这么个条件,他又能怎样呢?马修去看望过那些可怜的新兵们,他刚进去,就有一个失眠的士兵对他敬礼,他身下的床也跟着吱扭吱扭地响了起来。很快,整间营房的人都被弄醒了,有人不停地翻身,有人咳嗽,有人叹气…从那以后,马修就再也没去过他们的营房。
由此,马修时常怀念起故乡的黑森林,想念在林中飞舞的鹌鹑,想念白嫩的羊肚菌。每逢节日,摩纳领的人们便会戴上面具,穿着面袋似的罩衫,围着一头被涂成红色的公牛跳舞。这古老的习俗可以追溯到神话时代末期,兰斯与教会停战前。那时摩纳领当地人还有维尼西亚人的血脉,他们崇拜战神巴尔和丰收神克里斯托弗。停战后那些异教徒被当做兰斯的出气筒而遭到了清算,祭神仪式被禁止,巴尔和克里斯托弗的名字甚至不能被提起,代表祂们的面具和罩衫被统一焚毁。异教徒们不甘示弱,纷纷举起武器。在摩纳领的那片森林里,不知爆发过多少场血腥的战斗。
时至今日,摩纳领的人们还在传扬着战神信徒的故事。多数贵族称摩纳领的战争为暴力和野蛮的灾难,并对那里的人民百般刁难。马修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维尼西亚人的血统,因为他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但由于一闲下来就爱胡思乱想,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算半个维尼西亚人——现在他身处于一辆名为西境的马车上,直到前不久才注意到现实车厢的逼仄,和马车正疾驰于峭壁之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的事实。
他回想着过去的生活,在林间小道漫步,在水塘边钓鱼,偷偷溜出酒馆去听音乐剧…多好啊,不像这里,恶臭中总是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绝望也有气息吗?他觉得这是可以描述的。工地上的砂土味,廉价的酒精味,牲畜的膻骚味,还有挥之不去的汗臭味…第一个想到来这做买卖的人绝对是个天才,他推着装满劣酒的小车,途径一座又一座营房,所到之处喧哗迭起,半个小时便赚得盆满钵满。而第二个来做买卖的人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他租下一座营房,并带来了不少风尘女子,虽然军营中的昌馆很常见,但那些女人没事就跑到工地上游荡,显得格外大胆和露骨。她们的行为给第三团的女兵们带来了不少困扰。不少工人都把她们当成了传统意义上的奴隶,为了不让她们受欺负,马修每天都要对工头们拍桌子瞪眼,到处奔忙。
老实说,这才是他对炮灰团的预期。他小时候就读过的不少战争记录里就提到过营姬,军纪问题,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还会有新兵们情绪爆发和各种棘手的问题出现。相比感慨军官难做,他或许更该惊叹新兵们的坚韧。
马修背上有些酸痛,他佝偻着身子来到工地,沿着陡峭的台阶走上平台。他突然意识到下层平台的高度已经有某座小山的山腰高了,这算是件好事。马修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用手扫开地上的石子,躺了下去,让更多冰冷的月光洒在脸上。没有喧嚣,没有臭味,这地方真不错。
“多好。”马修张口说道,现在工地上不会有其他人。就像他昨天提前回到营地,却发现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吃剩的食物、工具还有武器一样。现在的工地就像那时的营地一样,安静到吓人。
一阵狼嚎传入了马修的耳朵。
马修吓了一跳,随手抄起一块石砖坐了起来。更多的狼嚎声响起,他意识到这一串声音来自远方,可能是森林里正在进行一场狩猎。一般来说,那些畜生是不敢踏入人类领地的,更别说还有一队哨兵把守在森林外围了。
重新放松下来的克托晃了晃脑袋,他把石砖扔在一边,又躺了下去。他看到天空中流过紫红色的天河,看起来像是极光。目睹奇观让马修的心情愈发欢畅,他知道在这地方躺久了会得病,但是他不在乎。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余光瞥见了巨大的月轮。
红月悬在空中,散射出猩红的光芒。马修眨了眨眼,他感到一丝不祥,却又忍不住继续仰望星空。巨大的红色月轮几乎将他压在了地上,血液里的懦弱和恐惧让他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