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 白云苍狗 ? 二(1 / 4)
大昕曜宁三十九年,暮庐城外坍塌的碣塔之下,人头攒动,旌旗猎猎。
又是一年早春时节,腥咸的海风,卷起深黑色的水自北方涌来,一次次冲刷着岸边的礁石。浪头依然澎湃,却是后劲不足。在被岸边的防波堤阻下后,海水仿佛带着满腔的无可奈何般,卷着白沫悻悻地退了下去。
随着陆上最后一片洪水被引回大海,这场因浊月而起,历经了数十年的漫长浩劫也终告结束。而曾经撼山摧城的可怖海啸,也随着苍禺族人经年累月的施法而日渐消弭。
现如今,这座曾经高耸于岸边的深黑色石塔上,由于常年浸泡于海水之下而产生了明显的界限。塔身下方丈余高的砖石表面一片黢黑,爬满了淤泥与深绿色的海藻。而以这些海藻为食的大批藤壶,则密布在岸边的礁石与塔基上,仿佛连结成片的异形蜂巢,又似某种不知名的上古巨兽死去之后,日渐腐烂的甲壳。
眼下,人群之前的碣塔废墟之上,立着一个人影。那人身披一身纯黑的狐裘大氅,狐毛迎风而动,根根分明。腰间一根赤红色的飘带,在满目苍凉的灰色之中,便如一团跳动着的火苗,上下翻飞着。
待那人转过身来,方见其是个面容白皙,唇上颏下皆蓄着整齐短髯的中年男子。他浓眉若剑,直入鬓稍,然而本应颇为俊秀的一张脸上,却是生了一道暗红色的长疤,由嘴角一直贯穿至耳根,略显狰狞。
眼下,男子于手中把玩着的,是一只原本用来遮挡脸上长疤的银色面具。他立于塔顶,看着脚下烟波浩渺的澶瀛海,满面慨然。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好似金子一般熠熠生辉。眼中的目光温柔,清澈如水。
在他身后立着的,则是三十年来不遗余力辅佐在侧的肱骨栋梁。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来自于较为临近的宛、汜、沔三州,却也有远道自昶、漛、夷各州,甚至从遥远的朔州慕名投奔的年轻人。
如今,原本的年轻人们皆已年过不惑。多年来于陆上东奔西走,即便有不少人早就成婚生子,却罕有人真正地定居一地。
所有人皆肃然而立,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带领自己击退了洪水的领袖。忽然,男子将手中那只银色的面具朝海中远远地抛了出去。就好似那面具带有魔力一般,伴随其在空中划出的一道弧线,原本还满布着阴云的天空中,竟也旋即投射出一缕金色的阳光。
阳光洒在围聚于碣塔四周的人群身上。在他们的印象中,洪水肆虐的三十余年间,脚下这片苦难深重的大地上空,似乎还是头一次放晴。人群之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就仿佛是要将多年来压抑于心中的那些悲悯、那些苦痛、那些迷惘、那些遗憾,还有那些拯救、那些怀念、那些坚持、那些释然,统统释放出来。
“……得幸今日后,再偿感春秋……”
祁子隐口中喃喃念道。这本是一句他当年于鬼州时,目睹那场几欲毁灭了世界的末世来临而作下的诗。而今却悄然改了字词,更变了其中意味。
但即便有幸得以亲眼看见洪水退去,光耀大地,万物回春的这一天,但仍有许多曾经与他并肩而行的同伴,如今只能借着这些生者的眼睛,去看一看曾无数次憧憬着,向往着,却又遥不可及的未来。
祁子隐只觉得自己一双干涩的眼中,忽然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滚烫而炽烈,就似有铁水自面颊上滑落。他抬手,使劲揉了揉早已被泪水模糊的双眸,方才看到身后立着的人群,不知何时纷纷跪拜在地。
“你们这是作甚?”
“我等今日斗胆,恳请晔国公承继帝位,治国安邦!”
面对领袖的发问,众人却似早已私下达成了一致,异口同声地应道,声若洪钟,撼天动地。祁子隐却是一愣,旋即连连摇头,推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