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父亲失望（三）（1 / 2）

高父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已是他第三次叹气了。

五十年的人生经验，让他十分清楚社会的险恶，早在儿子离家闯荡社会的前一天夜里，他就对他说过，要他遇到什么事了，多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不要以自我为中心，不要总想着一个方面，凡事往往换个角度，道理自然就通了。

此话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是要让儿子学会向社会妥协，处事变得圆滑周到，那样才能在社会上吃得开。但现在看来，这小子当时显然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这一点有可能遗传了他，因为即便到现在这个年龄，他也时不时地会表现出不愿向社会屈服的样子。但他可是吃了大亏的，他不想让儿子像自己一样吃亏。

不过，说到底，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通常情况下都会这样，做事冲动、桀骜不驯、一意孤行，不撞南墙决不悔改，总是要弄到头破血流，才能长点记性。但是，这就是成长的过程，是人生必须要经历的阶段，所以他也不能对儿子太过苛刻。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迟早会明白这其中的玄机——哎！虽然做父亲的，希望儿子能从自己的苦心告诫中，一劳永逸地得到启迪，规避掉那些暗藏的凶险，但那显然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想到这里，他终于放下了怒气，把被子拉起来，盖在身上，背靠着床头，重新坐好，舒了口气。

确信父亲是不会打自己了，高尔利才大着胆子上前伸手，把板凳拖着往后挪了一点，坐在距他稍远的地方，也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舒了口气，毕竟憋在心里许久的秘密，终于说出来了，不免感到如释重负。

高父本不想再说话，冷着脸，但斜瞟了眼这会儿不吭声的儿子，见他仿佛不明世事，太过单纯，又于心不忍。他不能对他坐视不管，眼看着他走进死胡同。

随后又端平视线，眨眨眼，想了几秒，语重心长地开口说：“不过，我是真不晓得写小说会有什么出路。就我本意，还是希望你能认清现实，现今这个社会，是商人的天下，大企业操纵市场，新闻联播每天都会提到‘经济’，国家也一直在强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你自己好好想想，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如果违背时代潮流，不去企业、不从商、不做生意，难道还有什么钱赚？”

高尔利知道父亲是在鼓动自己，顺从他的意旨，放弃个人追求，随波逐流，但他对其把戏不感兴趣，固执又坚定地说：“我有自己的志向。”

见他仍旧冥顽不化，高父顿时又来了气，顾不上病躯，立马冲他训斥道：“你有啥志向？别给我说什么写作，什么小说。最好是清醒一点，今年你都二十五岁了，还一事无成。写小说，我不否定你能写，也许你有这方面的才华，但那不是长久之计，只有老老实实工作，要么经商，才是正道，否则只有受穷，只有饿死！”

见父亲言辞如此激烈，高尔利也陡然来了气，站起身，毫不示弱地反击道：“挣钱虽然很要紧，但这决不是我唯一的目标！钱，我自己会挣，但志向我也决不会丢下！要我放弃写作，绝不可能！”

高父震惊地盯着儿子，没有料到他的意志竟是如此坚决，想法又如此坚定。但身为父亲，他也不肯放弃自己的主张，毕竟那是由他几十年的人生阅历所获得的深刻体悟，因而绝不会有错！

于是，父子俩就这样僵持着、对峙着，足足达六七秒钟之久。随后，一个念头闪过，让高父率先软了下来。对比如今的自己，身体不好，又上了年纪，而儿子正值身强体壮、斗志昂扬的青年期，他忽地感到力不从心。看来自己是管不住他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脸转到一边去，空洞地望着窗外不远处的暗青色山脉，喃喃自语道：“反正我也尽力了，我把能为你做的，基本上都已经做完了。现在，我也五十岁了，一个农民，到了这个年龄，不可能再有什么大的作为了。还是那句话，你自己的路，你自己去走吧。只要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多多少少，我还是会支持的。”

说完，他就扭动身躯，慢慢地向下缩进了被窝，似乎不想再看不听话的儿子一眼，合上眼睑，养起了神。

高尔利见此，也自觉地保持着安静，不再多说什么。

此后两三天，高尔利先是请来村卫生所的郭大夫，给父亲看了下病，开了点药吃了，服侍他躺下，好生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