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光焰万丈长(1 / 1)
李阳冰料理了李白的后事,将李白安葬于当涂东三十里的龙山和青山之间。他还给李白的儿子伯禽安排了一个管理盐务的差使,算是尽了自己的责任。五十五年后的元和十二年(817年),宣歙池等州观察使范传正廉问宣州,至当涂寻找李白墓,并与当涂令诸葛纵一起寻找李白的后裔,找到了李白的两个孙女。其孙女说,李白生前有愿,想葬于青山之阳。范传正便令诸葛纵于正月二十三日迁李白墓,西去旧坟六里,南抵驿路三百步,北倚谢公山(即青山也),从此一了李白心愿。其墓即今当涂青山南麓的李白墓。范传正碑中还记载:“代宗之初,搜罗俊逸,制下于彤庭,礼降于玄壤,生不及禄,没而称官,呜乎命与!”唐人刘全白在《唐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中,也有“代宗登极,广拔淹瘁,时君亦拜拾遗。闻命之后,君亦逝矣”的记载。唐代宗是宝应元年(762年)四月即位,到次年七月改号广德。初年应是广德元年(763年),才下诏命李白为左拾遗,但诏命到达当涂时,李白已死,因此说李白生前没有当官的命,而为之惋惜。但后代还是有人称李白为左拾遗的。如范传正的《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便称李白为“左拾遗”,圆了李白死后也有正式品级的官梦。
李阳冰自李白逝世后,很快就写出了《草堂集》的序文。在其序中,李阳冰写道:
李白,字太白,陇西成纪人,凉武昭王暠九世孙。蝉联珪组,世为显着。中叶非罪,谪居条支,易姓与名。然自穷蝉至舜,五世为庶,累世不大矅,亦可叹焉。神龙之始,逃归于蜀,复指李树而生伯阳。惊姜之夕,长庚入梦,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世称太白之精,得之矣。
不读非圣之书,耻为郑、卫之作,故其言多似天仙之辞。凡所着述,言多讽兴,自三代已来,《风》《骚》之后,驰驱屈、宋,鞭挞扬、马,千载独步,唯公一人。故王公趋风,列岳结轨,群贤翕习,如鸟归凤。卢黄门云:陈拾遗横制颓波,天下质文翕然一变。至今朝诗体,尚有梁、陈宫掖之风。至公大变,扫地并尽。今古文集,遏而不行,唯公文章,横被六合,可谓力敌造化欤!
天宝中,皇祖下诏,征就金马,降辇步迎,如见绮、皓。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谓曰:“卿是布衣,名为朕知,非素蓄道义,何以及此。”置于金銮殿,出入翰林中,问以国政,潜草诏诰,人无知者。丑正同列,害能成谤,格言不入,帝用疏之。公乃浪迹纵酒,以自昏秽。咏歌之际,屡称东山。又与贺知章、崔宗之等自为八仙之游,谓公谪仙人,朝列赋谪仙之歌凡数百首,多言公之不得意。天子知其不可留,乃赐金归之。遂就从祖陈留采访大使彦允,请北海高天师授道箓于齐州紫极宫。将东归蓬莱,仍羽人,驾丹丘耳。
阳冰试弦歌于当涂,心非所好,公遐不弃我,乘扁舟而相顾。临当挂冠,公又疾殛,草稿万卷,手集未修,枕上授简,俾予为序。论《关雎》之义,始愧卜商;明《春秋》之辞,终惭杜预。自中原有事,公避地八年,当时着述,十丧其九,今所存者,皆得之他人焉。时宝应元年十一月乙酉也。
在《草堂集序》中,李阳冰记述了李白的家世、主要的生平事迹,以及晚年投奔于他的具体情况。尤其是在序的第二段中,高度评价了李白的诗歌价值和在诗歌史上的历史地位,如说李白诗歌的艺术特点为“其言多似天仙之辞。凡所着述,言多讽兴”。对其诗歌的历史地位极为推崇:“自三代已来,《风》《骚》之后,驰驱屈、宋,鞭挞扬、马,千载独步,唯公一人。”对李白在当时的影响的评价是:“王公趋风,列岳结轨,群贤翕习,如鸟归凤。”李阳冰将卢藏用评价陈子昂的话,用在李白身上:“陈拾遗横制颓波,天下质文翕然一变。”更对李白对唐代诗歌的贡献高度评价:“至今朝诗体,尚有梁、陈宫掖之风。至公大变,扫地并尽。今古文集,遏而不行,唯公文章,横被六合,可谓力敌造化欤!”从古今诗体变化的角度,来说明李白以个人的天才创造,完成了唐代诗歌跨时代的变化和进步,可以达到力敌造化的程度。对李白的这个评价,在当时是史无前例的,但也是符合历史实际的。此文写成的时间是宝应元年(762年)十一月乙酉(即十一月二十二日)。文中记载此时李白已经“疾殛”,而未说已亡,所以逝世的时间不一定是这一天。故后来有学者说,当时李白没有病死,而是又好了,到了宝应二年(七月改广德元年,763年)才去世?。但“疾殛”就有病死之意。殛,《说文解字注》曰:“殛,殊也。段注:殊为死也。”宋本中《草堂集序》作“疾殛”,而清人王琦本作“疾亟”,亟是疾速、紧急、危急的意思,它又是极的通假字。殛、亟二者的字义是有根本区别的。这样说来,李阳冰作序时,根据宋本“疾殛”二字,说明李白已死。而根据王本“疾亟”二字的意思,则是李白病情危急,但未死。笔者认为,应从宋本“疾殛”,此序应作于李白去世以后。
关于李白是死于病还是死于水的问题,后来也有人主张李白是死于水的,是醉中捞月而死。这虽然是个传说,但也不是空穴来风的。在采石矶的大江旁,唐代即有一座李白坟,大诗人白居易就有一首诗写的是采石矶的李白坟。诗云:“采石江边李白坟,绕田无限草连云。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李白墓》)其诗作于贞元十五年(799年),白居易路过采石矶而作,其时离李白去世仅有三十七年。此后晚唐诗人杜荀鹤《经青山吊李翰林》说:“何为先生死,先生道日新。青山明月夜,千古一诗人。天地空销骨,声名不傍身。谁移耒阳冢,来此作吟邻。”其中的尾联说,李白的好朋友杜甫,在耒阳也是遇水而死的,他的耒阳坟可以迁到采石矶与李白墓做伴。许浑《途经李翰林墓》中也说:“至今孤冢在,荆棘楚江湄。”说的也是采石矶江边的李白坟。项斯的《经李白墓》“夜郎归未老,醉死此江边”,所经过的也是采石矶的李白墓。在唐宋以后,代有诗人学者在采石矶李白墓作诗,以表敬仰和纪念。可见采石矶李白墓的影响在唐代及宋以后是很大的。李白若不初葬于此,何以那么多的后代诗人到此瞻仰呢?
为什么李白墓会在“采石矶江边”呢?这可能与李白溺死长江之中的说法有关。后来,采石矶江边上的李白墓被迁到了龙山之东,又由龙山之东,被范传正、诸葛纵迁到了青山之南。那么,为什么有关李白传的碑文传记史料,都说李白是病死的呢?可能与古人认为溺水而死是横祸,不是善终,是不祥的,古人有“古不吊溺”之说有关。故有关李白的史传碑文,都有意为之掩饰或避讳,说成是“疾殛”,既病死。因先有采石矶江边的李白墓,所以才有后来的“水中捞月”而终的传说。安旗先生力主溺死之说,说“这种现象(指溺死)是完全可能的”(安旗《李白纵横探》,陕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裴斐先生也说:“捉月与骑鲸固属‘好事者为之’,溺死并葬于采石则不无可能。”(裴斐《李白的传奇和史实》,载《文学遗产》1993年第3期)李子龙先生则认为:“采石矶江边唐代先有李白墓,之后才有捉月和骑鲸的神话;而绝非是先有传说之后再有坟墓的。这前后的次序不可能颠倒和混淆。采石矶迁墓人极有可能是宣州刺史刘赞。”(李子龙《采石李白墓、李白祠、李白衣冠冢》,载《李白诗文遗迹释考》,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采石矶的李白坟被迁后,所余下的空坟后来便成了李白的衣冠冢,为后人所凭吊。当然,溺死说只是一种可能,还待进一步考证和研究。笔者也只是当作李白可能有捉月之举,加以演义,以增加些文学的趣味性。
李阳冰不但在其序中高度推崇和评价了李白的诗歌,之后还对李白的诗集做了进一步的收集整理。但因李白性格疏放,不怎么留手稿,故他所写的诗歌多在他人之手,收集很费时日,正如序中所说:“自中原有事,公避地八年,当时着述,十丧其九,今所存者,皆得之他人焉。”当时李阳冰所收集整理的《草堂集》,在《新唐书·艺文志》上载为“李白《草堂集》二十卷,李阳冰录”,但宋人宋敏求《李太白文集序》云:“唐李阳冰序《草堂集》十卷。”不知是《新唐书》记载《草堂集》卷数有误,还是宋敏求所见的李白《草堂集》已佚去了十卷。所幸的是,宋敏求已将《草堂集》中的诗,辑录到《李太白文集》中的二十卷中去,李阳冰所编录的《草堂集》以后再未见世。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上说:“文集二十卷,或得之于时之文士,或得之于宗族,编辑断简,以行于代。”不知所说的“文集二十卷”是否就是李阳冰所编的《草堂集》二十卷,或是范传正本人所重编的李白文集二十卷。魏颢所编辑之《李翰林集》不知有多少卷。宋敏求在《李太白文集后序》中说:“熙宁元年,得唐魏万所纂白诗集二卷,凡广四十四篇。”不知魏万所纂的《李翰林集》是否只有二卷,或是已有佚失。但已全部收入宋人乐史所编的《李翰林集》诗歌部分二十卷中去。乐史又从三馆中得到十卷本的赋文集《李翰林别集》,共编为三十卷。经曾巩研究整理,最终为二十三卷诗、六卷赋文和一卷传序等,编为《李太白文集》三十卷。其与乐史所编的《李翰林集》,就成了宋代以后李白研究的基础。这是一件使李白诗文传之后世、垂辉千秋的大功绩。这份功绩,也应该从李阳冰和魏颢算起。他们真是李白着作保留下来的功臣啊,历史将永远记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