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故人来（1 / 1）

兴德二十四年七月廿日，星坠西北，十日后，外出数月的齐庄主暗夜归来，庄里后院东厢住进了个昏迷不醒的年青男子，知道此名男子到来的，全庄也不过数人，庄主，齐伯和凉州凤齐箴瑜及两个贴身丫环，除了进庄当晚是庄主及其胞妹照顾到天明外，其余大多数是齐箴瑜两个贴身丫环青竹和黄菊照料，后院是齐箴瑜闺房所在，众所周知，齐家后院及其后的花园是齐家庄男性禁区，多年来除了齐隐真，就是管家齐福齐伯也罕见出入，坠星落在隔壁的鄯州境内，虽有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力，但得益于天山雄峻遮天绵延以千百里计的山势，尚未显大的影响，只是坠地时的地动山摇以及惊天裂地欲人耳聋目盲的声势在人们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惶恐不安。再加上此后昏天暗地的烟尘和大雨，昼不能出，旦不能视，仿佛末日降临，让人心底生出绝境无望的颤栗。好在数日后情形渐渐恢复到往常，人们心境生活也慢慢回归常态。八月十五夜，明月当空悬，清辉透九重，易林从无尽暗黑破碎深渊重新组合爬了上来，外面久违灿烂的阳光炽热他一直紧锁的眼脸，沸腾他的血液，震颤他的心脏，他迫不急待的睁开双眼。短暂的眩晕后，他眼中被柔和的烛光填满，正中央是一对措不及防惊诧慌乱的美目和微张的樱唇，然后哎呀一声便掠了开去，易林的视线本能的追了过去，淡粉裙装人儿玉立丈外椅边烛旁，双眼秋水盈盈中荡漾开急恼的羞意，雪颊红意薄透，朱唇轻咬，一时寂寂无声。易林脑子里尽是“春风著意，先上小桃枝”的春日美景，竞然失神其中。良久，那女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易林哥，你醒了，我去告诉哥哥。”便如一道春风月下拂过去了门外。“易林哥？易林哥是谁？我吗？”易林怔怔的望着半开的房门，竭力想着，然后从床上坐起来，抬起双手仔细端详，再细细看过全身，找寻易林哥的痕迹，“我叫易林么？”易林搜索脑中与这两个字匹配的画面，却发现自己很是茫然，于是更加努力搜寻求证，终于在胸口的地方发现一块白色圆形雕龙玉饰，细看之下，背面赫然刻着易林两字。字体虽然明明白白的识得，可心里老是觉得有些陌生感，就如同多年未曾见的人，突然遇见，依稀记得旧颜，却难以生出那种自然融合的氛围。就如同穿了不合身的衣服，老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正琢磨着，门外回廊里听着有人轻声细语“见过老爷”，然后便是一阵沉稳而均匀的脚步声近来，尾上还牵着些杂乱声，抬头望去，一袭白色儒衫便入得门来，后面半藏着先前的粉裙女子。清瘦无须状若夫子的脸上泛着愉快欣慰的笑意“易林啊，你终于醒了，你给我们大家的煎熬日子总算结束了，今日又时逢佳节，好事成双啊，古人诚不欺我也。”侧身轻拉过粉裙女子纤手“嗯，今日可不至好事成双，箴瑜，来，见过你易林哥，未来的夫婿。”“哎呀”齐箴瑜羞涩的微低着头摇晃着被齐隐真轻握的纤手，缓缓随齐隐真并行到床前。“三月前，我接到了你父母亡故西来凉州的消息，恐你年少初次远行不便，即刻启身半途相迎，星夜兼程，不料中途还是发生了意外，让你受伤至今日才得以醒来，惭愧啊。”“我怎么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呢？”易林短暂停留于齐箴瑜身上的目光移向齐隐真，眼中茫然。“你和家仆行至陇州境内和我约定会合的地方时，不幸遇上拦路劫财的劫匪，虽尽力反抗，却不敌劫匪人多势众凶猛残暴，随行的家仆拼死护你离开，最后几人全部护主身亡，你只身逃离，因不识当地地形地貌，最后惨遭劫匪逼落悬崖，我晚了一步赶到，万幸的是，寻着痕迹找到了悬崖下昏迷不醒的你，然后带你问医回庄，想来你头部受伤颇重，药石不能立刻起效，故而拖到今日才醒，足有半月余。”齐隐真平净的讲述着事情的过程“期间照料你的事，多是箴瑜和她的两个丫环青竹和黄菊，你俩从小便有婚约，照料一事纯属理所当然，只是你伤情颇重，生死未知，知晓你在庄中的人只在廖廖数人间。而今你能起身坐床，面色如常，想来已无大碍，只须静养三两日即可。”“如果有需要，箴瑜和青竹黄菊就在隔壁房里，你出声就行。你刚醒，我们就不多打扰了，等会让青竹黄菊送点吃食给你”言毕，齐隐真转身快步离去，同时也放开了齐箴瑜的纤手。屋中两人四目相对良久，俄而，齐箴瑜率先抗不住低下头来。“易林哥，我先过去了，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也不等易林回答，逃似的也出了房间。易林的“好”字才张口到半途，终没有发出声来，心中油然生出些不舍和失落来。齐箴瑜出门吩咐守在门外廊里的黄菊青竹去拿吃食后，便进了易林隔壁闺房，掩门后坐到铜镜前，仔细打量自己红霞满布的玉脸和发饰妆扮，最后竞痴坐无息。她的隔壁，易林同样痴坐无声，脑子里雾海茫茫，看不到半点对目前情势有所帮助的东西。曾经过往种种，他完全想不起来，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协调，仿佛到处都是，而想要清楚的把握这种感觉，总却抓不住，先前齐隐真所述的一切，他在自身上找不到一丝半亳对应的痕迹，似听别人的故事一般，难道真的是脑子受损？缺失了记忆功能的部分，可是刚才齐箴瑜离开时，那动人魂魄的羞红艳色历历在目，如刀刻斧凿一般在脑子里啊，就连她呼吸间拂动的发丝飘浮的姿态也记得亳厘不差啊…“易公子，过来喝点粥，厨房特意做的”一声轻柔的呼喊把易林从沉沦中拉了出来，易林扭动了几下身子，感觉良好便下得床去，看着身着青衣黄衫的两人有条不紊的从食盒里拿出粥和几样精致小菜摆放在桌上，到得桌边，两人己经摆好吃食，侍立一旁，易林坐下便缓缓进食，这是种自然反应，虽然觉得饿，但常识告诉他，此刻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合理的，吃过饭，不待两女收拾，抬头问道“两位姐姐盯了我那么久，我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公子本来就特别，大难不死，老爷小姐青睐，是个有福之人。”青色装束女子淡淡回道，秀美的椭圆形脸上不带多余的表情“哦，我还以为姐姐们是会相面之术的人呢，看了我那么久，有没有觉得我特英俊潇洒，前程远大？”易林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一本正经道。“扑哧”声转瞬而止，一身淡黄小圆脸女子抿着嘴，弯弯的柳眉不住颤动。“黄菊”青装女子扭头冷声轻斥，黄菊急忙低下头，似要将她埋进胸里，双肩时不时跳动两下，“哼”青装女子迅速回头看向易林，一双大眼圆睁，易林也不回避，浅浅戏谑微笑相迎，眼睛在她脸上细细欣赏，青装女子俏面怒红，不过很快便淡了下来“公子生病日久，尚未全复，老爷小姐吩咐，请早作歇息，不然病不得愈，恐留下长疾相伴。”易林自是明白她个中隐藏话意，收拾好姿态，诚恳言道“这些日承蒙姐姐们细心照料，在此聊表谢意，日后定不相忘。”“不想忘的应该是你和小姐，还有老爷，我等奴婢是份内之事。”青衣女并不领情，自顾招呼黄衣女黄菊收拾桌子，然后关门离去。“青竹姐，这易公子还真有点意思，比我们凉州府这边的男子好看有趣多了，江南男子都这样的么？”“死丫头，发春么？”“不是拉，青竹姐，我是说真的。”“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声音渐渐隐没远去，只剩屋里烛火摇影成双。清晨，易林醒来很早，确切的说是腹饥所致，大病初愈，夜里又只喝了一小碗粥，几口小菜，都是极易消化之物，天还未明便饥感迫切，睡不成眠，索性起床，四处转转，也好熟悉下环境。床边有备好的衣服，初穿的时候极不顺利，不过这没有难住易林，琢磨了两回，便穿戴整齐了，衣料着手顺滑，做工也极为讲究，大小也恰当，想来是精心准备而为的。外边夜色未尽，月色只挤在窗户纸上，屋里几乎没什么光线，但易林却没有丝毫不适，游刃有余，连他自己也感到诧异，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从前可能就是如此的人，便觉得理应如此了。出门到得廊前台阶上，借着如水月色，易林看清了院落的大致情形，自己所住的是东厢房，往右则是接前院的隔墙和月门，往左则是这个院落的正房，正房是两层结构，对面是西厢房，全部建筑为砖木结构，柱子均是尺余朱漆整木，窗户为各种花卉飞禽雕花缕空，做工精湛，其上蒙有上好的窗户纸，青砖墙体勾缝均匀细腻，整齐划一，院落中间也是青砖铺彻，边上对称着盆裁的花草，下有石柱相承，虽临秋季，也有细微淡香充溢流动四处。易林沉疴病床久未出门，突然间呼吸到自然的气息，全身说不出来的惬意，几乎生出手舞足蹈的冲动来，只是这状态很快便被体内饥饿带来的不合时宜打断，让人大为扫兴，恰此时，正房二楼有灯光骤亮，越过纱窗，分开月色，俄而，便有脚步声自上而下，飘出了大门外，莲步凌月色，暗香袭庭人。易林一阵恍惚，整个人如和夜月清辉融融，散去天地间。“易林哥真有雅兴，秉夜赏月，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啊…啊”易林失口回应，眼睛粘住了眼前人。齐箴瑜半天等来啊啊两声不见下文，又望见易林清俊面上的醉眼，隐约忆起曾经江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料世事弄人，记忆未深便被迫仓皇分离，后来偶尔梦里相见，总是身影模糊难辨，前些日子哥哥带回了他，照料时，她一有时间便放肆的看着他，渐渐的，从前和梦里那小小模糊身影便与他重合起来，触手可及的真切，怎不叫她心中窃喜，她没有担心他醒不过来，她相信，只要她在，他一定不会忘记她，一定会醒过来的。等他醒来了，她却羞羞了，同时还有些担心，以至昨晚分开回去睡下后有些焦虑迫切在心头，她失眠了，睁眼等待天明，想着明日里如何同他说话，倦极快睡去时，突然心中划过一阵悸动，清醒了过来，悄悄立身窗前，寻找这悸动的来源，然后从窗缝里看见了月下的他，她急刻轻轻点上灯，怕惊醒了青竹她们，她知道，她们不是普通人，就如同她自己，她小心竭力的下楼想去看看他，跟他说会话。最后她看见了他月光下迷离神醉的双眼。同时也感染了她，让彼此在对方眼中融化。“公…公子，小姐，进来用早饭了。”黄菊的声音在正房大厅中轻柔响起，听得两人耳中如闻惊雷，各自退开，不曾想不知何时齐箴瑜的柔荑已被握在易林手中，两人下意识后退开时，易林本能的反而抓紧竞没能分得开。“放手啊，放…放开啊”齐箴瑜玉颊飞霞如血嗔道，然后猛然挣开易林双手不舍的束缚，头也不回的向厅里自去。“哦…哦”易林愣了半响，犹豫间还是跟了上去。到得厅里，齐箴瑜已在桌前坐好，青竹黄菊立侍身后，低首垂目，易林看了看三女，三人都没有看他，齐箴瑜只顾低头玩着碗筷，也不说话，无奈之下只得落座三女对面，拿起筷子，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得几声“咕咕”自腹中生出，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如沸水翻滚炸起，老脸一红，拿筷子的手立刻僵在半空。“哈哈哈…嘻嘻…咯咯咯”三个女子立刻开怀大笑，花枝乱颤，一时间房子里春意盎然。易林老脸烫烧，索性心一横，伸出筷子大口吃了起来，然后对面笑得更欢更畅。一众人愉快的用过早饭，关系突然变得融洽起来，说话少了很多拘束，易林也乘机和她们聊起了庄子外面的情况，知道了妖星降世的传闻，以及时下的灾民匪患和朝庭的种种举措，顺带也了解了庄子里的大概情况，虽然其间几位美女也疑惑易林对很多世事的迟钝反常反应，但念及他曾经受到过重创（齐庄主私下曾叮嘱，易林记忆可能受到伤害，判断由权威人士给出，遂不以为意，反而给他耐心的解释，加上易林天生的皮囊尚佳，又与齐箴瑜自幼有婚约，其父母辈和齐家渊源深厚，甚是加分不少，更加显眼的是，早上的事，尽数落在青竹黄菊眼里，岂不知主子的心意。易林从谈话中得知，齐箴瑜有四名侍婢，青竹黄菊白荷朱鹃，白荷和朱鹃近日里随管家齐伯外出办事未归，因为齐隐真身边没妻女，故而两人待在齐隐真身边照料居多，至于其他各处的小丫环们，基本不进齐箴瑜这里。易林注意到青竹黄菊年长过齐箴瑜，这是从两人眉目身形上可以得到应证。两人中青竹个性清冷，言语笑容收敛，可能跟她是四侍之首有关，而黄菊显然外向活泼，这屋里就她笑声最多最大声，不遗余力的为易林讲述。齐箴瑜显然也熟知她的性子，有时被抢了话头也不见怪，只是轻笑假装责备，黄菊配合着嘻嘻哈哈的请罪求饶，其乐融融。正午，一个小y环传话来，后院几人便一齐去了前院正厅，也就是齐隐真的住处，和后院结构大致差不多，前院正房也是两屋结构，其上飞檐雕角，精美大气。只是院落大过后院，待易林和齐箴瑜几人到时，院里人头攒动，却井然有序肃然无声，穿过人群步入大堂，厅里已经几乎座无虚席，只在主位之左留有两个位置，显然是留给齐箴瑜和易林两人的。见两人到来，齐隐真示意两人坐下，且安排易林挨着自己，青竹黄菊则立身两人身后。除了齐隐真右边第一个位置空置，其余人等皆座定。“今天让大家来，是想告诉大家一件大好事，我身边的这位易林公子，是箴瑜的未婚夫婿，以前他有些小恙在身，大家未能得见，而今易林公子康复了，所以叫来让大家见个面，日后见他如见我。”“另外，我准备让易公子和箴瑜近期择日成婚，齐伯外出办事未归这段时间，齐豫你负责操办这件事，在此，齐某人也垦请在座各位乡坤父老到时赏光。”齐隐真望向右手边第二个位置上的廿岁左右与易林差不多大，容貌和自已有几分相似的男子道并作礼邀视全场。“我全力经办，定不负堂兄所望。”齐豫白俊略带阴郁的脸上诚垦庄重，眼底却掠过一丝不忿，他掩饰得很巧妙，若不是易林初次见众人，格外留意，可能也不会捕捉到。接下来，齐隐林一一向易林介绍在座的众人，二管家杜江，家丁训练教头杜河，佣户领头陈二虎以及一众乡绅名士。介绍完在场群人，群人起身纷纷道贺。言之此事乃故月庄盛事幸事喜事，到时定共贺捧场。齐隐真拉着被突闻此事炸懵的易林和娇羞不已的齐箴瑜谢过众人，然后便开宴谢客。一时间院里猜拳行令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待席终人散，客人尽兴而归，已是傍晚时分。期间，易林因不胜酒力便同齐箴瑜青竹黄菊早早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