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晚来急（1 / 1）
“说的好！”在张勇以“倒戈叛乱”重罪压制众人之际，罗卫雄，勾滔一干鄯州籍士卒顿时没了声音，人人垂面低首，军人可以不畏死，但决不能没了名誉，生死可以笑谈醉卧间，那是军人荣誉这骨头撑起来的，剥夺了荣誉，没有了全身如铁似钢的军人骨，对一众飞虎卫将士来说那就真正意味着生不如死，死不能宁。所以他们沉默了，可是现场气氛反而诡异起来，罗卫雄搭于毛成肩上的手青筋突起，手指几欲陷入毛成肩头肌肉里，而毛成也恍若不知，看向姐夫的目光中满是陌生，勾滔本已泛红的双眼更是持续充血，双眼中似没了黑色的眼仁，周围的士卒也缓无声无息的向罗勾两人靠拢，张勇一看事情要糟，亦知自己话说得太过，反而激发了众人骨子里的不屈血性，惊得汗毛耸立，可好歹他也算是百战勇将，面对众人沉默中将欲爆发的摧阵斩将的气势犹自不退，就在情形一触即发当际，一声虎啸山林般的“说得好”当空炸响，现场诡异的气氛顿时随声而碎，荡然为之一空。“罗帅，你们来了。”张勇轻吁出一口气，招呼来人。众人回首望去，只见飞虎卫主帅罗征全身披挂，虎目凛凛，腰悬宝剑，高大的身影大踏步前来，全身甲胄铿锵作响，数步之外是急步追赶的州牧魏于道及其公子魏仕和未婚妻罗征的长女罗梅，次子罗理。外围聚集的士兵听见声音，远远如急舟破浪般两边散开，自觉列队两侧，让开道路，罗征目不斜视径直来到罗卫雄，勾滔身前。冷冷的打量着两人，罗卫雄傲娇的抬头“父…父…亲。”却被满目甲胄寒光凉透，目光散乱惊慌，无法聚焦。别看罗卫雄平日里众人面前豪气干云，表现得有我无敌，神勇盖世的模样，其实在罗征面前，他就是只淘气的小猫咪，只能在不注意到他时才敢露出利爪搞搞小动作显示我很厉害的样子。就算入营这些年表现上佳，众星捧月，有了些许自傲的本钱，父亲眼中喜爱之情也越发多了，满意的语气也时常微露，可一旦与父亲正色相对时，心中敬畏之意并未稍减，反而越发浓厚了。而今看见父亲脸上冰川般的冷意和溅血无算的百战甲胄所发出的连阳光都躲避不及的森寒。罗卫雄是真的慌了手足无措口齿不清了“父…父亲…我…我…”罗征看着眼前儿子如同小时候犯错受罚时急欲辩解的慌乱和背后隐藏的哀求。方正坚毅的脸上半点不为所动，心中却狠狠的抽搐几下，紧到绞痛。他秒喵过儿子的脸庞，记清儿子的眉毛和嘴上淡疏的胡须以及和自己一模一样不太挺直的鼻子，然后看了看俯跪于地的勾滔的头顶束发的黑布带，心中又一次抽搐“众将士听令，罗卫雄，勾滔二人值此国难当头之际，枉故军规国法，意欲犯上作乱，饱一己私利，罪当立诛，其余胁从者一概不究，即刻执行。”罗卫雄和勾滔几乎没听清罗征说的什么，勾滔自从看见罗征远来的妆束已提前明白了，心中虽有万千委屈道不出，但罗征于他恩同再造，可比父母，胸中虽有悲怆些许，却早已跪地伏首待刃，罗卫雄则是双目蓄泪，满眼不可思议，张嘴无声，身体软委于毛成肩上。“张勇，毛成，还不就时擒下二人，更待何时？”罗征厉声喝斥茫然“不知所措张勇，毛成两人“啊！罗帅，万万不可啊！”张勇回过神来大声疾呼“末将垦请罗帅收回成命，从长计议。”张勇疾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罗征面前“垦请罗帅收回成命”“罗帅，请饶恕少将军和勾骑慰一回吧”“罗帅，饶了这一回吧”“我们大伙求你了，罗帅”只听得扑通扑通之声彼伏此起，响成一片，罗征周围已无站立之人“很好！很好啊！”罗征仰天大笑中有快意，不舍，诀然。“你们不来，我亲自来。”罗征腰畔剑出，挺身欲越过跪挡在罗卫雄和勾滔前面的张勇，毛成和一干先锋骑营士卒，“爹！爹啊！不要啊！”紧赶来的罗梅扑身上前双手拢住罗征后腿，死死抱紧在怀。罗征充耳不闻，提腿硬拖拽女儿擦地前行。“姐”“梅儿”迟到一步的罗理和魏仕一个坐地抱住罗征前腿，一个从后面锁住罗征双臂，前面跪地的张勇，毛成等人也跪行封住前方。“你们都反了天了啊！”罗征竭力大呼，挣扎要前行，身上挂住的三人差点被他甩了出去。“罗征，你个老王八蛋，你要杀死你儿子和部属，别牵连和我儿子和儿媳，老子这个州牧也还没有死呢！”罗征如同断电的机械僵立一瞬，然后目瞪口呆地僵直缓缓转过身来，只见魏于道官帽向后掀起，满额细汗纵横，佝偻着腰，双手叉在腰间，大口喘息，中间还夹杂咳咳几声。“你骂我？”魏于道喘息不匀，有些不耐烦“不骂你个老王八，难道骂我自已？”“你…你居然骂我！”罗征胀着红脸，惊讶莫名。“咦”见到罗征这般，魏于道突然想起罗征的一些趣事来。罗家世代武将，文墨粗通，说话一向粗陋莽鲁，又兼长期生活在鄯州这种边荒之地，群族杂处，好勇斗狠之气盛行，多遵循弱肉强食之道，不尚中原儒家文风，多为官场垢病，虽身居高位，在这以文制武的大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视为异类，到罗征这一代，深以为耻，故而十分注意子弟习文一途，力求后代文武兼修，做为家风传承，而罗征也处处以身作则，注重文化修养，甚至近似苟求。罗征年少时娶妻柳氏，也是因为柳家书香传家，不以富贵显名于世。柳氏于鄯州颇有才名，自小诗书通读，不以美貌闻世，但于气质这块，胜于一众大家闺秀。实属罗征心中良配，自柳氏女入府，将军府风气大改，粗言陋习渐去，尊文崇礼之道大行，引无数贤士侧目，竞相来投，而其中佼佼者，正是西北名士萧良。在一众士人群策群力下，鄯州以数县孤悬之地，傲然屹立西北诸胡四围之中，不论如何浪急涛涌，兀自岿然不动。罗家也因而声震西北，引为朝廷柱石。“骂都骂了，你能怎样？”魏于道漫不经心说道。暗自腹诽“老子也算正儿八经的文人了，还从未听闻尊文崇儒就不冒粗口骂人的奇怪事，你个怪胎，想作圣人？”“怎样！怎样？好你个老匹夫魏于道，我告诉你怎样，我要退婚！退婚！”罗征咆哮“啥？！”“啊！”“啊？”魏于道，魏仕，罗梅齐齐出口，魏仕松开缚住罗征的双手落地，罗梅也松开了怀抱中罗征的右腿。两人四目相对，震惊不已。“你再说一遍？你个王八蛋，敢欺负我儿子和儿媳，倚老卖老是吧，信不信老子跟你拼命？”魏于道气急败坏的挽起大袖，冲到罗征面前抓住罗征拿剑的手。夺回剑来，用剑身拍得罗征胸甲啪啪作响，吓得底下的罗理，罗梅爬起来就射到边上。罗征似乎给拍蒙了，手上竞毫无动作，只脸肌抽了几下。魏于道见罗征并未反抗，犹不解气。回头对身后的才跟来的州府侍卫大声吩咐“罗卫雄，勾滔互相勾结，盗取军粮未遂，被本牧抓个正着，来人，擒拿回府衙大牢。飞虎卫主帅罗征监察不力，即刻到府衙接受本牧问询，飞虎卫由张勇张将军暂领。”话音一落，见以盛浩为首的州府侍卫石化当场，不见动弹。“听不见吗，盛浩，即刻执行。”魏于道瞪眼如牛瞳。在场跪坐的一众飞虎卫骑营听得也是瞪目结舌，齐个猛抬头，欲有所行动，那边新帅暂领张勇以目示意“稍安勿躁”，又未见罗征作声，齐齐偃旗息鼓，跪看一众州府侍卫提走罗卫雄，勾滔，大摇大摆离开，顺便也请走了主帅罗征，留下魏仕，罗理，罗梅和罗卫雄，勾滔属下骑营士兵凌乱当场。不久魏仕会心一笑，领着罗梅，罗理一路轻语离场。张勇也解散在场骑营士兵回营，并召集飞虎卫主要将领大营议事。军营外小山林下，领着一众学生远眺军营的萧良待人去楼空后，笑着问身后的席永德，勾建业，徐野树，袁昌吉当头的学生“你们就此事做何解？”“看似两亲家在内受君王猜忌，外被天灾磨扰，不堪重负下，因罗少鲁莽行事借机翻脸。”席永德椭圆的脸上写着少有的成熟自信“实则罗帅施苦肉计保罗少性命。”比席永德稍高一点的勾建业散漫接话。“而魏州牧借罗帅传闻中的家风传世，固执于修身的弱点挑起两家嫌隙，欲借世人口传两家并非完全合体，棋高一招。”袁昌吉若有所思“然后以公报私仇之嫌以可活可退的盗窃军粮未遂之罪为罗少开脱，又以监察不力问询之罪将罗帅请走，表贯彻皇上以文制武的治国策略的忠心，留魏妃处万不得已之际迂回救命之路。机心不可谓不深啊！”大头脸略方骨架甚伟的徐野树低声细语。“先生，我们分析得可有理？”年纪最长的席永德躬身问萧良。“你们分析得大致不错，以你们目前的阅历能看到这些，殊为不易，有此等学生，萧良幸矣。”萧良抚须而叹“是先生教得好”勾建业躬身回应，萧良望了勾建业一眼，笑笑作罢。“世人为求生存多机心，讲谋略，正常之道，罗帅，魏牧临局而为，反应迅速，放在当下，结局不会太差，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放眼整个大华，恐是劫数方起，人生逆旅，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矣。起风了，山雨欲来，我们回吧”萧良突然心有萧索，径自领头下山。是夜鄯州界遇百年一遇大雨，三河水暴涨，泛于河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