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过隋(1 / 1)
《过秦论》,汉贾谊名篇,以史为据,论秦二世而亡。其中,”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已成中华智慧中,璀璨名句。秦之灭亡,被承以代之的汉朝知识分子,集体断定为“暴”,虽有强力执政的因素,但究其根本,始皇帝“焚书坑儒”,打压儒家,致使后世几千年儒学当道时,反攻倒算,却也不足为奇。
关于秦二世而亡,观点诸多,论述也都好似有理有据。但就洪毅看来,历史是辩证的,有必然,也有偶然。一个王朝的兴衰,都是量变积累出的质变,一个火花,成为导火索,最终燃爆所有矛盾,最终以极为惨烈的战争、屠杀、死亡来结束,自然而然。
不破不立,经历了血与火的一代人,尤其懂得珍惜,也更奋发图强,尤是新的王朝励精图治,冉冉升起。如果嬴政识破赵高之伪善,扶苏能够即位,中国第一个伟大帝国,是否可以改选更张,选取温柔国策,逐渐步入正轨?
如果没有大泽乡暴雨一场,陈胜吴广顺利抵达戍所,他们是否也就寂寂无名,了此余生,成为历史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墙倒众人推,此后群雄并起,那时的局势,已然失控,秦之灭亡,已成定局,污名,也顺理成章。
可巧不巧,隋朝也是二世而亡,作为终结了几百年乱世的大一统王朝,果实却被李唐捡了去。作为后继者,李唐儒者自然要将秦、隋一概而论,以仁为正,拿亡国之君做个反面教材。无论皇家百姓,皆大欢喜。
“这炀帝不知背了多少黑锅,死不瞑目。”洪毅乘舟行于运河之上,眼见舟楫川梭,货运往来,两岸日渐繁盛,不由得唏嘘感慨,替杨广不平。
其实杨广恃才傲物,急功近利,性好猜忌,这都是事实,也是隋亡的因素之一。但若要将北征高句丽,扣上穷兵黩武的帽子,修建大运河,加上劳民伤财的说辞,洪毅却不认同。
数千年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那高句丽可不同于匈奴、柔然和突厥,游牧民族,虽说武力强悍,但凝聚力不强,多属部落联盟性质,外强中干,后继不足,人口、经济,与中原不在一个数量级,除非内忧外患,天险尽失,否则皆为肘腋之患。
但高句丽是实打实的农耕国家,封建体制完备,且文化上学习中原,丝毫不显落后。如果任其发展,有朝一日成了气候,则成中原王朝的心腹恶疾,是致命的威胁。这一点,莫说后世的洪毅,就连唐初几位皇帝,也是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有太宗、高宗前赴后继,终将其灭国方才罢休的结果。
“隋炀帝远征高句丽,非其过也。”一行人乘舟泛波,闲来无事,每日里便是聊天。老孟和长宁口音上有些隔阂,亏了定邦走南闯北,来回接洽,三人竟熟络的飞快,已成朋友。
此刻,触景生情,洪毅不禁遥想起隋炀帝杨广来,这一代雄主,最后便是殒命于扬州,其尸首草草收敛,直至二十一世纪,才被考古人员发掘,称为史上最寒酸的帝王墓。
“君王死后不能入其陵,可悲可叹。”洪毅对众人叙道:“至于这大运河,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至今千里赖通波,便是明证。过隋论,无稽之谈。”几人不禁点头,老孟更是好奇问道:“此等好诗,当与作者一叙。只是不知这皮日休皮大家今在何处。”
洪毅小脸一红,颇感尴尬,幸亏神棍装习惯了,张口便来:“这皮日休还未下凡,你与他还是旧识,只因这障眼红尘,令你忘却了。百余年后,他会来凡间一遭,可惜那时你业已归位,又不在此处了。”老孟不由得叹谓不已,感慨这天意高深。唯见定邦愁眉紧锁,似有心事。
洪毅从未见定邦如此神态,有些意外,遂关切起来,不料定邦支支吾吾,全然不像之前那叱咤风云的绿林汉子,纠纠武夫。待到午饭过后,洪毅小憩,定邦才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前来。
只见其忐忑询道:“那隋炀帝也算可怜之人,公子既然认为他有功有过,何不厚葬于他,免使其九泉之下,无颜见列祖列宗。”洪毅此刻才如梦方醒,定邦可不是巧了,也姓杨嘛?
“你是隋室后人?”洪毅吃了一惊。定邦见状更是惶恐,“不该隐瞒于公子,我非皇室,却是卫王杨爽之后。先祖早逝,门庭早就落寞了,是以不敢以皇室自居。何况大隋早亡了百余年,定邦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洪毅从未听说过杨爽其人,询问后方知,杨爽乃是隋文帝杨坚同父异母的幼弟。死时年仅二十五岁,那时大隋尚未灭陈,说这一支未享受过皇族待遇,毫不夸张。
可如今大唐如日中天,一国之君再怎么贤明,眼睛里也是容不下沙子的。定邦若是老老实实做他的盐帮帮主,自然是山高皇帝远,可若要厚葬杨广,传出去,可不是小事。
洪毅倒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定邦有情有义,隔了许多辈,仍不忍那隋炀帝孤魂野鬼。其实洪毅评价杨广之言,才是解开定邦心结的关键,毕竟自唐始,杨广恶名已然成型,否则李渊这个表弟取了表哥的江山,这天道人伦,都不好交代过去。
偏偏自己仰慕的恩公不仅义薄云天,观点也大异于常人,对隋炀帝中肯的评价,让杨定邦对天下为公四个字忽又生出来许多意思,天下为公器,所行必公正,此等大道,当真值得一生追求。
杨定邦定一定神,继续惶恐问道:“就是不知他埋在何处,请公子示下。”洪毅恍然大悟,原来是定邦找不到地方,方才和盘托出,心下也未多想,随口吟出白居易《隋堤柳》诗中两句:土坟数尺何处葬,吴公台下多悲风。
“去吴公台找找吧,墓中有墓志,上书隋故炀帝墓志,并载有去世时间,大业十四年。随葬有鎏金铜铺首,为雄狮造型,双目圆睁,威严十足,得此物与墓志,则确凿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