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忧虑的夜晚(1 / 1)
夜很深了,乔思丽坐在长椅上,裹着果石送来的绿棉大衣。脑袋嗡嗡的却没有一点睡意。萧若秋披着大衣来来回回的在门外边溜达着。她心里明白,萧若秋嘴上说不在乎小源是不是亲生的,但是心里是很在意的。这个她心里也能理解萧若秋。一个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一眨眼的功夫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了。心里这道坎不好过不说,就是今后一家人面对心理状态都是不一样的。自己亲闺女动动手打两下心里不会歪想。知道不是亲生的了,干什么都左思右想的。
乔思丽心里也难受,明明自己生了孩子,但是又真的不是自己的。那自己的孩子去哪儿了?谁把她弄走的?这个疑问她从知道小源不是自己亲生的那一刻起,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她一直在想自己的孩子现在在哪儿,过得好不好,受没受罪。假如弄走她的人把她卖了扔了弄死了。她不敢多想。乔思丽望着门外溜达的萧若秋,心说他才是最难受的人。开始是怀疑我跟别人生了孩子,后来又知道这孩子跟我俩都没有血缘关系。这个弯儿,唉。乔思丽痛苦的闭起眼。
萧若秋推开门慢慢走进来。昏黄的灯光中明显感觉到他疲倦又伤感。萧若秋站在离乔思丽两步远的地方看着她。乔思丽小声说:“看啥呀没睡呀。外边很冷吧!”萧若秋点头说:“今天觉得格外冷。西北风嗖嗖的,外边那棵美人蕉叶子被风刮的呼啦啦的响。我刚才往医院后边转转,挺瘆人的。那边刚才好像还有人烧纸呢。火光吸溜吸溜的空气里有烧纸的味道。”乔思丽赶紧摆手说:“快别说了,大半夜的怪瘆得慌。你要是渴吃点雪花梨。”萧若秋坐到乔思丽身边。“瞎先生提灯笼啊,唉,看不见前程啊。”萧若秋唉声叹气。
乔思丽小声问他:“你是怕人财两空不?”萧若秋摇头。“人已经空了,财?这么长时间没喊咱们了,应该是稳定了吧?”
乔思丽说:“不知道呢。萧若秋你是不是不想花钱救她了?”萧若秋说:“我也想了一天了,这孩子现在这样,咱俩要不管她,那就真是可怜了。乔思丽,我问你啊,这样的情况咱要是能证明孩子跟咱们没有血缘关系,然后怎么解除关系?”乔思丽听完脑子嗡的一下。“你说什么!解除关系?”她死死盯着萧若秋问。萧若秋点头。“甭瞪着我。捞完那个玩意儿后我用咱家电脑上网查了。咱俩根本不用管,但是有前提。得能证明这个孩子的来历。就是说她是怎么到咱家来的。是收养的还是偷的还是买的还是怎么地,得跟公安局备案。证明不是刑事案件。”乔思丽嘲讽的看着他说:“你挺下功夫啊。真不想要她了?那你回吧,我自己在这儿。”萧若秋摇头。“我不回去。回去躺床上更难受。我养这么大的闺女忽然之间这样了,我,我难受啊。”萧若秋呜呜哭了。乔思丽被他弄的措手不及。她用手扒拉萧若秋说:“行啦行啦大半夜的别哭了,人家以为怎么地了呢。这也不好啊,闺女还在那里边躺着呢,不好不好啊。”萧若秋哽咽了一会儿慢慢收住了哭泣。“凭什么我养了二十多年却是这样的结局。人半死不活,dna验出来跟我的还不沾边,不是我亲生的。老天开玩笑,开玩笑啊。你说咱俩这算什么啊。是养父母吗!孩子哪天醒过来了,咱俩告不告诉她,告诉她以后她怎么想?你说没隔阂那是自己骗自己,怎么可能没隔阂!”
乔思丽看着萧若秋痛苦的捂着脸,心里感到又难过又无奈。抬手拢拢头发。又低头看看自己,昏黄灯光下衣襟下摆像是有一片一片的污渍。“哎呦。”乔思丽不知道怎么碰了自己的伤脚,疼的她一阵钻心裂肺的。
萧若秋赶紧问:“咋啦?”乔思丽说:“崴的那只脚不知道怎么碰一下。”乔思丽伸手摸摸萧若秋愧疚的说:“对不起,可是到现在为止我真的想不起来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咱自己的孩子是怎么丢的。我这一天心里也特不好受。这边她躺在那儿受罪,不知道死活不说,今后怎么办?万一要是瘫痪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萧若秋,要真是那样你就跟我离婚吧,我一个人跟她过。”乔思丽尽量放平缓语调说。
萧若秋看看她。“噢,考验考验我。要说我现在还不到五十岁,找个小老婆应该没问题。起码有正事工作。啧,不过想想咱俩当初怎么过来的,别说小老婆了,摆那儿都不看。”乔思丽使劲一推他气哼哼的说:“还敢找小老婆,我看你是不想要小命儿了。”萧若秋说:“你这人,你把话匣子开了,张嘴就说离婚离婚。离了婚我这,这,行啊?我哑巴打哈欠——忍气啊!”乔思丽被他气笑了。“眼前是真没辙啊。花钱、受累、熬心,后边还有很多想不到的事儿。”萧若秋把两腿放在前排椅背上说:“法官啊,这就是命啊。命催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是不是!这孩子你怎么说的,她就是上天赐给咱俩的。好事也是上天赐的坏事也是上天赐的。你不能光要好事不要坏事啊。万一哪天咱们自己亲生的孩子回来了,知道她爹她妈这么一段非常辉煌的经历,她得为咱俩骄傲啊。”
乔思丽说:“傻玩意儿想的还挺多。平常也没见你说什么让人爱听的话。今儿还一套一套的。”萧若秋一听坐起来挨着乔思丽小声说:“乔思丽我跟你说啊,医院这个破地方简直就是世间的大炒锅。活人炒熟了,死人炒活了。你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操作的。唉,要是我闺女,我才不让她干这个呢。看着就揪心。成天跟病恹恹死去活来的一帮子人打交道,自己心理也好不到哪儿去。”乔思丽说:“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忽然间说这个。”萧若秋说:“我是想着小源要真是好了,想让她学习中医。练习打坐跟老和尚似的,练她的心性。她大脑受伤了,即便是活过来了,脑袋也肯定受影响。”
乔思丽说:“但愿吧。看她跟咱俩的缘分吧。源儿啊,爸爸妈妈给你祈祷,好好醒过来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你爸爸说让你学习中医。”
乔思丽一边祷告心里一边想,从来没给老天勾勒任何模样。直到今天小源出事,在手术室里那一刻,没有任何可求助的可依靠的在身边,自己才一下子从母亲那里找到了老天,嘴里虔诚又随意的喊着老天啊。是啊,以前从没这么认真的喊过老天,今天晚上我深深呼唤你老天,救救我女儿吧!
萧若秋说:“你这才叫用人朝前不用朝后呢。老天爷不是歪脖子树。你仨找省里专家了?”乔思丽嗯一声。“忒有点折腾人,关键是咱们不懂啊。萧若秋,吃技术饭的你就得用技术压他。只要找来省里的专家,而且只要专家看过了,他就一定会跟咱们说。然后你就等着看陈玉璋这类人,别看他现在狗眼看人低,对比他强的比他能耐的他也得放低姿态。”萧若秋说:“平常咱们跟医院这伙子人很少打交道,也根本不知道里边的事儿。也就是果石跟他们还多多少少有点交集。开始我还以为这个陈玉璋报复你呢,你看他整的那些事儿。”
乔思丽说:“要不我怎么在会议室的时候跟他们烦了呢。你听听他们说的是人话吗。我当时要是做的绝点,马上离开就不管这孩子了,我看你他们怎么办!”萧若秋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不管了。”乔思丽说:“思来想去的为着孩子忍了。我当时把所有情节都想过来了。咱俩把孩子血一抽做dna化验,保准孩子跟咱俩没有血缘关系。然后找律师自诉与萧欣源解除关系。完了就找公安局。说咱们自己的孩子被调换了,被人偷了。”萧若秋说:“你说了一大堆都是废话,你舍得她吗!”乔思丽长叹一声说:“萧若秋我跟你说,这还真不是舍得不舍得的事。你摸着良心想想,这孩子咱俩养大了容易吗?她牙牙学语扎扎走路,就连拉屎尿尿哪一样不是咱俩伺候的。真真是丢不了她呀。”乔思丽咬着嘴唇默默哭泣。萧若秋也无奈的叹口气说:“就不跟自己折腾了。豁出去就当咱俩是两匹牲口,你驾辕我拉帮套。”乔思丽生气的捶了萧若秋一下。“就不会说人话啊,当什么牲口啊。”
萧若秋说:“你迷瞪一会儿吧,我再出去转转去。”乔思丽说:“别上北边那儿去了啊。大半夜的有什么妖魔邪祟的。都说午夜以后不出去乱转悠的。”萧若秋叹口气说:“我说大法官啊,照你这么说火葬场还不烧人了?医院急诊来病人不抢救了?简直就是说胡话。”说着披着绿大衣走出去了。
乔思丽看着他的背影从大厅昏黄的灯光里,晃晃悠悠的挤出了玻璃门,露着上半身在外边来来回回转悠。时不时看看天停在花坛跟前凝望里边高大的美人蕉。
乔思丽一直瞪着眼看萧若秋,很久很久。
乔思丽忽然看见女儿从大门口走来,穿着一身薄纱透露的白色长裙,隐隐看见雪白的肌肤。她甩着乌黑的长发,急急匆匆的向前走。乔思丽向她大声呼喊:小源,小源。女儿像是根本没听见依旧急急地往前走。转个弯儿就不见了。乔思丽一直跟在后边追着她喊:“萧欣源!”然而女儿依旧微笑着往前走。整个楼道灰暗如长长隧道,远远望去一眼不到头,乔思丽只感到凉风嗖嗖浸入肌肤。她看见小源的薄纱长裙被风吹气,带着小源也像是飘动着向前一样。乔思丽看着她像幽灵一样的慢慢消失在了长长的隧道尽头了。她站在那里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呼唤:“萧欣源!”一具骷髅一下子飘到她跟前。乔思丽啊的一声。
“哎哎,喊什么呢。做梦了?”萧若秋拍着乔思丽问。乔思丽本能的用手抹抹嘴角,睁开惺忪睡眼。“小源儿?”
萧若秋摇头。“东边天空泛白了,西边天空黑乎乎的。老话儿说的早看东南晚看西北。现在是快入冬了,变天儿快了。哎,你刚才梦见什么了?”
乔思丽摇头。“你一扒拉我就醒了,恍惚看见小源了。”
萧若秋说:“说不定她听见你的呼唤回来了。好家伙您半辈子都没求过老天爷,冷不丁的您这么急急可可的哀求他老人家,说不定就起作用了。咱俩打赌啊,小源要是醒过来,那今天这个事儿就是你的功劳。”乔思丽愣怔着看着门外,她默默回忆着那个幽灵一样飘动的身影。她仔细回想着被风扬起的衣袂,好像还有一根长长的飘带。乔思丽觉得很奇怪。自己没去过什么洞窟,也没看过什么长裙舞啊。看过萧若云画的古代侍女,飘飘的,细长细长的眼睛,灵动的眼珠儿,裹着纱一样的没脚长裙。什么意思呢?乔思丽苦思冥想,搜寻着平常储存在记忆里的周公解梦。却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匹配的。
“哎,别发呆了。新一天开始了。咱俩早晨吃点东西吧。这么下去她好了咱俩老驴蹬腿完蛋了。”萧若秋对乔思丽说。乔思丽伸个懒腰打着哈欠说:“找个地方洗洗脸啊,一天一宿脏啦吧唧的快没人样儿了。”萧若秋笑着说:“还顾得过来美就说明人没垮。啧,俩眼硌得慌,疼!”乔思丽说:“我头晕,脑袋嗡嗡的。我不能倒啊我必须把她小命儿先保下来。今后咋样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