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提灯莫问来时路(1 / 1)
凄风冷寂,山间寒凉,太行山的雪境上艰难跋涉着一道身影。紫色的缎面袍服压着墨金双色刺绣,月光灯火辉映下暗纹如同流动一般,这样华贵的衣袍被毫不怜惜的拖在雪里,卷在风里。骨瓷般素白的手稳稳提着一盏琉璃内芯纸皮外罩的灯,破风雪奋力前行。昏黄的灯火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但这不知何种材质的纸皮灯罩牢牢的看护这束微光。
大雪已经下了三日,男人一脚踩在雪窝里,踉跄欲倒,但他一手执着重若性命的长路引灯,另一只手紧紧搂着怀中窝着的一个小孩,只能任背部重重撞在山壁上,发出闷哼一声。他压着痛苦,半倚着墙壁擎着灯,远处有一行人影正循光而来。他停下来缓缓疼痛和疲累,怀中的孩子睁着双眼,却毫无神采,如同一个人偶。男子施法将灯身上的护咒加深一遍,纸皮灯罩上显现出六道光点组成的痕迹,渐隐没入灯芯。远处那行人离的更近了些,他略松了口气,蹲坐下来让孩子坐在他的膝头,用背部和大氅隔绝着风雪,将灯中流转的一道灵气引渡入孩子眉心,轻轻晃她:“翎儿!”刚刚还如同木胎石塑的孩子转动眼珠,紧接着大颗大颗的泪水掉了出来,她哭的又急又凶,从一开始的默默掉泪,到最后张着小嘴,无声的嘶吼着哭着。男人紧紧搂着她,脸上满是泪水。“别怕,师父在呢。翎儿别怕。”
一只雪色小鹤绕着紫袍男子,紧接着一个比翎儿大一些的孩子从山后赶过来,:“师父!”他稚嫩的小脸上也满是泪痕,但此刻眼睛虽红却倔强的不肯再掉一滴眼泪,:“您身上有伤,我来背翎儿。”紫袍男子看着他冻红的小脸,伸手将他也揽入怀中,紧紧搂着两个孩子,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们。师徒三人蜷缩在冰天雪地之间,看着远处流转的法阵和冲天的火光,紫袍男子的身体微微颤抖,轻轻的问大一些的孩子:“出来多少人?”声音缥缈,在这冰天雪地中好似一道轻烟,鹤屿紧贴着他,才听得到:“师父,您是不是很冷?”鹤屿从紫袍男子怀中退出,掏出一方手帕为翎儿擦干眼泪,将她紧紧裹在背上:“回师父,一共263人。分成六支队伍,其余各支4人均往预定路线迁移了。”
男子攒了些力气,站起身来,于空中画了一道法印拍入自己身体,:“长老们呢。”鹤屿召回一只雪做的小鹤:“长老们在上一个山弯,马上就到。”紫袍男子眸中恢复了亘古山峰般的坚定:“好,我们去景元城。”
火光里,一员副将紧紧护着垂死的将军,他们是军人,来打一场不知道缘由的仗,损失了无数人,甚至于他们的将领。一支箭矢团着烈火破空而来,正中主楼的牌匾,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数百年传承的乌木牌匾像柴火一般的毫无价值的燃烧着。战场边缘立着一名青年,穿着冷硬的的战甲,面容身形都文文弱弱,但有一双黑曜石般精彩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牌匾上四个惊鸿飘逸的大字出神,[尧峪山境]。於廓灵山,长为作固,青年惋惜一叹。一杆长枪趁他不备向后心刺来,他身边的部曲赶忙挥舞着一把大刀将其格开,双方战在一起,青年回过神来,汗水瞬间湿透满背。身后的部曲拍马上前,在他耳边嘶吼:“家主,战场上咋可失神?跟我来!我送您出去。”青年一抖缰绳,他座下的小白马四蹄蹬哒着跟着前面的枣红大马飞快的跑开。
战场刀剑无眼,这支军队并不是训练有素,磨合有方,身经百战的军队,大部分都是从边缘世家中临时集结的,此时早已乱做一团,人仰马翻,简直像是天生来做牺牲品,替罪羊的。也的确如此,真正有杀伤力的尖头部队已经像一把利刃直插山境内部完成了毁灭山境的任务,今夜太过惨烈。青年穿行于尸山血海,身上不可避免的沾染了鲜血,但他的手白净如玉握着光洁的剑,既然无法选择杀戮,那便逃吧!
这个念头一出,他便开始收拢残部,小心退走,然而进山的道路好像从未存在,他惶急四顾,突然看到银杏树下跪坐着一位老人,说是老人其实并不准确,他须发仍黑如鸦翅,但那双眼睛,古井无波,透着老年人的平静与睿智。老人看向这支队伍,看向他们手中干净的兵器,轻轻冲他招手:“你也是来取龙尾石的吗?”青年下马走近:“不是的,只是家族需要我们来争取荣光。”老人衣着古朴干净:“老朽双腿残废,能否劳烦你将我背到山上那处山洞吗?”老人撩开衣袍,他的腿萎缩弯曲,一看就是常年不良于行。青年点头,俯下身示意老人到他背上。老人摘下一截带着果实的银杏枝叶:“不问我是谁?”青年只是把老人揽在背上:“长者令,行勿迟。”老人轻轻笑了一声伏在他背上,好像拉家常一般,“你家有几个孩子啊?”青年一边爬山一边回答:“我在家中行三,上面有一兄一姐,兄长与我的子女加起来有五个。”“哦,你有一儿一女,儿子小一些。”老人说道。江衡有些吃惊:”您是如何得知?莫不是,您真的是神仙?尧御山境的传说难道是真的?”老人望向山顶:“这世上哪来的神仙,都是凡人,互相残杀的凡人。小子,你不杀我吗?”江衡摇头:“我不愿伤人”,江衡背着老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他想一想又补充道:“我也不愿被杀”。
“我知道你要来,所以在等你。”老人平静的回答。江衡颠了颠背上轻飘飘的老人,好让他虚弱的身体爬着更舒服些,但听完这句话,突然觉得有些生气:“前辈,您如此先知,为何能眼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毁,族人被屠?“老人声音悲凉:”不可避,此乃天道。““天道之下多的是挣扎无用,难道大家就都等死吗?”江衡几乎怒不可遏,老人这样的言论比起那些挑起战争的人更可恶,他胸口重重的起伏,却想起自己也是逃兵,于是将满腹怨气咽下,不再言语,只是埋头苦行。老人似是安慰,拍了拍他的肩膀,山并不高很快就到达了洞口,江衡将老人轻轻放下:“前辈您就到这里了吗?”
老人点头将手中的银杏枝递给他:“顺着东南那道光走,你说得对,天道无情,但人力依然有转圜之地。回去把树种到院子里,还有这个”老人将发上的木簪摘下:“凭此信物,可以得到我族中人一次倾力以报。”洞中走出一只白鹿,颇为通人性,低头附身让老者爬上它的背,江衡赶忙上前搀扶,老者笑着把木簪放在他手中:“多谢,就此别过了。”白鹿载着老者向洞中深处走去,江衡握着木簪怔怔的站在洞口听着洞中遥遥传来:“圣灯灭人灯燃灵泉走行。”
江衡朝洞中大喊:“先生!”,一道光阵冲天而起,四周的景象天旋地转,江衡再睁开眼时,连洞口都不见了。
周围温度迅速下降,江衡汇合残部循着灯光一路往前,他此番出来带的全部是骑兵,速度很快,途中遭遇了一些游兵散勇都很快解决掉了,回家!所有人心里都是一个目标,逃离这场无意义的屠杀,七支队伍自清冷的山峰而下汇入各自的滚滚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