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十八节（1 / 1）

中学六年，一个政治运动接着一个政治运动，但我们只是正面教育物件，书还是要照读的，这是我们这些学生的主要任务。

随着高考临近，复习也进入了冲刺阶段，同学们三三两两分散开来各自为战。我的好友是位十分努力但理解能力不够好的女同学，高中毕业考试成绩不太好，参加高考难度很大。为了帮助她，我和学仁决定和她组成一个三人小组，在学仁负责管理的化学实验室里复习功课，我重点帮她数学，学仁帮她理化，那段考前的宝贵时间，我们自己没有深化复习，基本上都用来帮助女友突击补课了。眼看就要考试了，突然女友说，她不和我们一起复习了，原因是同学们有意见，说洪亦美作为班长，关键时候不关心全班同学，还说她被我们利用，作为我和学仁接触的媒介。

我听了这些，觉得委曲极了。平时我喜欢记课堂笔记，这样做一方面有利于加强记忆提高课堂效率，一方面还可以练习速记。但一到考试，全部笔记都被同学们借走了，我自己从来没用上过。高考复习以来，我一直坐在教室，为每个需要帮助的同学答疑，直到全班同学都各找地方做最后的冲刺，我才离开教室。我不也是一个学生，为什么我就非得钉在教室里！我是和学仁在一起，但我们隔桌相对而坐，有一次突然停电，实验室里漆黑一团，学仁也只是隔桌握住我的手，我们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地等到来电。我们是互相吸引，但从未越雷池半步。有一阵周末，我们到女友家去复习，每次离开女友位于xc区的家，已是夜里九，十点钟，而我家住在dc区的南小街附近，还是比较远的。学仁执意送我，但不论是坐公交车还是走路，一路上从未说过一句题外的话。有时甚至一路无话，真是尴尬，全然不像复习时的活跃。有时我真有点希望他说点什么…只有一次，早上起床，我落枕了，在实验室里学仁帮我按摩脖子，我感到他的手暖暖的，心里不觉微微地震颤。这就是我们的全部接触。我很气愤，气愤之余，决心不理睬这些无稽之谈，否则，好像真有什么似的，我毕竟比一年前又长大了。

没想到高考刚过，我就在团支部挨了一通整。团支部专门开了个会，批评我在高考的最后阶段没有尽到责任。在团支部书记的发动下，一个个团员向我开炮，调子越拔越高，连最了解我们情况的女友也责备了我。我理解不了，为什么男女同学之间不能建立正常的友谊，稍多一点接触就好像犯了天条。其实班上其他同学也有关系比较密切的情况，为什么箭头总对着我和学仁？审视我们间的交往，总是一股为国家向上奋进的信念在鞭策着我们，我们虽有互相爱慕之情，但决非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样唧唧我我，儿女情长。我们不齿于此。怎么能让儿女私情玷污共同向上的情谊。我一向顺风顺水，从没受过这种谴责，只有单枪匹马的申辩。在团支部有计划的压力下，一个人的申辩是那么苍白无力，最后我只有服从组织一条路，不得不给学仁写了不再交往的信，还要回了我的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两寸半身照，应学仁之请，还上了彩色。这张照片是一年前送哥哥上大学时照的。那天，全家人说说笑笑，走到东四隆福寺的照相馆合影。我们兄妹七人在摄影师的安排下，在爸爸妈妈身边围绕一圈，拍下了我家最美好的一张全家福照片。妈妈说，美美明年也要毕业了，再照一张单人的吧。在全家人的一片欢声笑语中，我照下了这张相。照片上的我，身着嫩黄色翻领恤衫，侧仰着头，大睁着一双纯真的充满美好向往的眼睛，洋溢着勃勃朝气。那时的我还不知什么叫烦恼。学仁很喜欢这张照片，我却不得不要回了它。

离校前的那段日子过得很不愉快，我看得出学仁和我一样，心里很压抑。为了不再惹麻烦，我们不再来往，连一般同学的交往都不可能。一天，我看到他从游泳池中出来，提着湿淋淋的泳衣，看到我和同学在一起，一扭头匆匆而去，我心里十分惆怅。我知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但为了我的安宁，他压住怒气。

一天，开晚饭的时候，学仁突然走到我身边，匆匆将一个叠得小小的纸条放在我面前的饭桌上，说一声“给你”，掉头而去。我走到没人的地方，打开一看，是短短的一首小诗和几句话：

志

廾年生平畴日多，

繁琐经略各几何？

教训既得当放歌，

壮志凌云绣山河。

我若活百年，百年心向党;党指处，我到;红旗在处，我在;我不会忘记，我是革命的后代!!!

若干年后人民大会堂见!!!

看到这个字条，我百感交集，这就是被有些人误解的学仁！我没有看错人。我一颗紧悬的心宽慰了。原本我最担心的就是怕我的绝交信挫伤了他的自尊心和雄心大志。

这天是1964年7月21日。

我带着一颗空落落的心回到家中。书暂时不用念了，高中的一切过去了，自知没有考出应有的水平，到底如何，只有静候通知。百无聊赖之中，我在妈妈的指导下学开了刺绣，绣了一对群鸭嘻水图案的枕套，送给爸爸妈妈。这是我自己设计编排的一幅图案，一对鸭子带着一群黄毛嫩嫩的小雏鸭子在柳叶青青的池塘边嬉戏。你看，它们有的在争啄一条蚯蚓，有的依偎在母鸭身旁，有的小心翼翼地在池边试水，有的已自由自在地在水中畅游。这是一个处在和煦春日中的幸福和美的家庭，我觉得我就拥有这样一个家。

有时，我坐在桌前静思，回想高中三年的生活，特别是和学仁的种种交往，总觉得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在困扰着我，我后悔自己的幼稚和冲动，伤害了一颗不该伤害的心。我心里似乎总在希冀着什么。

暑假里，我接到通知去听周总理对首都高等院校应届毕业生的报告会。这是1964年7月31日下午七点半，在bj工人体育场。我的位置是上2台。日理万机的周恩来总理关心大学毕业生，而我，作为应届高中毕业生的代表，有幸得此殊荣，心情十分激动。周总理报告的主题是“革命和劳动”，报告分三个部分：一，两种世界两种趋势;二，革命和劳动;三，知识分子的革命化和劳动化。周总理语重心长的教诲，把我的目光引向世界，引向如火如荼的亚非拉争取民族解放的武装斗争，引向新世界---社会主义阵营的和平演变，引向旧世界---资本主义的腐朽没落，使我更深刻地体会到当代中国青年肩负的使命，为实现这个历史使命，我们这一代青年，应该努力加强自我改造和锻炼，自觉地走知识分子革命化劳动化的必由之路。

我拿出平日练就的速记功夫，记录了总理的谆谆教诲，日后我将这份珍贵的报告记录带到大学，时时以总理的教诲来审视自己，规范自己的思想行为，并将总理报告的记录和入场券保存至今。

在总理报告的鞭策下，我利用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假期，加强思想修养，重读了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我暗中给自己明确了新的奋斗目标---以共产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争取早日成为无产阶级先进行列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