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身伏木偶(1 / 1)
方悠安稳地坐在椅子上,画完眼睛的下一刻,静静地趴在了桌子上。小咪走过去轻轻晃动方悠的身体,她果然和夏声一样,成了丢了灵魂的精致娃娃。两人把方悠以一个更加舒服一点的姿势安顿在摇椅上,然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彼此。“怎么办啊,小咪”,周晓先问了出来,小咪无奈地摇摇头,两人叹气。等一会吧,周晓提议。等了半天不见这两个人有任何动静,一点点流逝的时间就像用钝刀一点点地割开皮肤一般令人心惊胆战,渐渐地两个人都沉不住气了,周晓本想去找戏班子老板问问有没有听说过这回事,但是想来也不会就算了,两人决定在这些藏品里找找蛛丝马迹。两人几乎是把上上下下找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线索,周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在刚才夏声拿出皮影和木偶的箱子前徘徊,小咪似乎发现了她的企图,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摇摇头“不要做傻事”。周晓叹了口气,静静坐在方悠的摇椅旁握住了她的手,方悠看上去脸色异常苍白,嘴唇都没有了血色,额上也有细密的汗珠,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周晓更担心了。
身伏木偶,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方悠看向夏声,夏声也看向她,虽然不知道在旁人眼里是什么古怪的样子,但是她看到的依旧是夏声原来的样子,大概在他眼里自己也依旧是原本的样子,方悠想。像是造物主轻轻吹了一口气,两人感觉一阵风吹过,然后就发觉自己被无形的线操控着,被楔于陈年旧木之中的四肢,稍显笨拙地画出一个圆,灵魂却自由轻巧的像飞落的叶片一般舞姿翩翩,周围有了声音,也有了色彩。他们似乎变成了一方小桌上的木偶,周围的一切都放大了无数倍,喧闹的气氛下有一丝诡异的欢乐。
戴满金银珠玉、象牙珊瑚的白马拉着车健步走过大街,上面摆放着灰象、灰犀、和灰虎雕像,街道两旁整齐的案子上摆着食物、花束、香火、摇铃,飘逸的彩色绫罗下巨大的神龛散发浓浓的檀香,一只带着黄金面具的健美母狮迈着步子若无其事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后面舞狮舞龙的队伍也舞得起劲格外活泼,忽然一群带着大头娃娃面具的庞然大物摇着手里的小风车不管不顾地撞入人群跑过,从案子上抓了一把糖果扬向众人,猝不及防地引来一阵阵颠簸。头上突然传来一声渺远的鸣叫,众人抬头看去,带着特殊香气的巨大绒花飘下,一只耀眼无比的金凤振翅而过,许是飞往远处暂栖的梧桐,金凤所过之处街道两旁建筑挂满的彩色灯笼亮了,在青天白日里,那彩色也显得无力。两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看着彼此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求证。随着身后那棵合欢树渐渐远去,粉色的绒花像一团云一样露了出来,两人也意识到自己正在不断移动的境况。
两人顺着人流行进方向前方看去,却发现自己并不是站在一张书案上,而是正身处于一张戏台之上。“这是你让我陪你演的戏吗?”方悠转过身看着夏声问道。“是也不是,你不觉得熟悉吗这个地方?”方悠嗯了一声。“这是我的记忆吗?”“不,这是你的创造”。又是那个眼神,那个令方悠觉得自己被看穿的眼神。“藏在文家背后的人是你吧”,方悠开口道,果不其然,夏声点了点头,眼神真挚,活脱脱一个人畜无害的孩子样。“没想到你知道这么多,比文林花了更多心思吧”听到方悠这么说,夏声连连摇头,“我比他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你为什么不大胆猜一下呢”,方悠看着他的笑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这种想法让她自己也一惊。“我和文林不一样,却和你很像,比周晓更像,但是你并没有选择我……”方悠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心里的讶异还未开口,心跳却在下一秒停了一拍,在人群的尽头,一个蛇身人面的女神雕像赫然挺立,娴静哀怨,那似乎是华夏祖母女娲娘娘。
诡异的是方悠和夏声眼见一鳞片变成小蛇扭着身子盘旋而上,并不怕人看见,然而那吐着信子的危险信号似乎根本没有被注意到。小蛇悠游地往上爬,尾巴缠住女神的脖子,站不稳似地晃了晃身子,下一秒尖牙向雕塑咬去,竟像嵌入骨肉般扎了进去,雕塑的姿态没有分毫变化,一行诡异的血泪却从眼睛里流出。幽幽的梵音吟唱戛然而止,天色骤变,一道红色的闪电蓦地劈在那棵巨大的合欢树上,大树直直地倒下四分五裂着起火来,彩色的灯笼变成了红色,周围的人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慌乱又机械地奔逃,却沾上飘扬的火苗变成一张张黄纸燃成灰烬。在渐成吞噬之势的大火之中,突然一道闪电劈在神龛之上,只见神龛纹丝未动,片刻后门扇炸裂四散,一狐面人身的女子踏火走了出来,步履轻巧旖旎,诡异的狐面竟不显丝毫突兀,似乎带着万种风情,像来自地狱的玉面修罗。
她走到雕像前,微笑着用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抹去血泪,静静地站在那待那条蛇爬上自己的手然后任它盘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她看了眼周围被慌张撞翻的案子们,随意地在一张桌上抓起一把黄豆撒向地面,那些豆子落了地变成了一个个人,令人诧异的是,那些人竟和大火吞噬的那些黄纸人一模一样。拥有了生命的傀儡列队推倒了神明,并没有费多少力气,也谈不上有多少牺牲。一片巨大的燃烧的树叶突然砸了下来,方悠和夏声下意识地躲闪却忘了自己还被困在木偶中。眼见大火已经点燃了幕布就要烧了过来,方悠尽力稳住自己的心跳闭上了眼睛。突然方悠感觉自己的四肢似乎有了知觉,在大火涌归来的前一秒,夏声向她扑了过来,两人滚着逃出了戏台,没有注意到地上那些人,不管是黄纸军的残部还是黄豆军的新锐,他们都向这边看了过来,直直地盯着两人,他们的一巴掌就能成为埋葬两人的五指山。
傀儡部队突然向两边散去僵硬地让出一条路,那狐面女子迈着摇曳的步伐款款走来,一脸好奇地看着两人,眼神里带着莫名的兴致,她用手指轻轻在两人面前敲击也不见两人有任何动作。侥幸躲过的火又一次紧紧相逼,夏声的衣服从宽大的下裳燎起,偶人的一腿侧已经有熏黑的痕迹,那女子不紧不慢地看向方悠,方悠没有任何反应不漏马脚的完美蛰伏让她有点失望。她一把拂灭了那火,神色未变,随意抱着肩的手松开转手拎起了方悠,不经意间加重手上的力度,带着玩味的笑容和融于本能的残忍,方悠感受到五脏六腑被绝对力量挤压的窒息感,虽然是附身于玩偶,这无比真实的疼痛感还是让她心惊,突然咔嚓一声,夏声看见方悠偶人的右臂被折断,突然开始懊悔拉她进入这场冒险,那女人似乎看穿了夏声那淡定生硬的伪装下的慌乱,比起方悠的镇静,这反应让她莫名的激动,嘴角翘起。
方悠感觉自己似乎被冷汗浸透,她没想到会如此感同身受,不常见地焦急起来,这个女人完全拥有杀了自己和夏声的能力,她不想也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场本该自己主导的梦里。但是他们被禁锢在木偶里,完全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更别说反抗的余地了,突然,方悠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闭上眼睛,忽视眼前的景物,“不,这是你的创造……”这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电光火石间,远处的灯笼燃烧起来,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叫声响彻云霄,一只金凤撕破了乌云而来,后面播下一片七色云彩,她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夏声的手,恍惚间看见从指尖开始,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再次醒来看到周晓和小咪的一瞬间,她的内心感到无与伦比的踏实,不自觉得出了口气,然后就见两人看到自己醒来短暂的喜悦又变成了担忧渐渐消散,“夏声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周晓说。她看见一旁残破的木偶,叹了一口气,旁边周晓捧着的香炉里一层厚厚的香灰,锡箔纸燃烧后的灰烬很是明显,残存的纸片灰烬上面依稀能看出曾经写了一个“悠”字,“这是夏声摆的吧”,周晓说道。
冷静片刻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决定尝试一下。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沓锡箔纸,取出一张平铺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夏声的名字,点上一支香,然后用火点燃锡箔纸,看着火燎完那张写着他名字的纸,时间一点点流逝,三人紧张地看着那张纸终于烧完,但是夏声并没有像方悠一样回来,周晓瘫坐在椅子上,焦急地抓着头发,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这和方悠回来之前到底哪里出了变化。方悠再次闭上眼睛,心理默念着夏声的名字,既然自己是这场戏的主导者,那么改变一个人的戏份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吧。然而她闭上眼睛那一刻,回应她的是无尽的空洞和沉默。脑子里飞速过着夏声曾经对她说过的话,“等你们很久了”,“我和你倒是有点像,无论是年龄、性格、文化背景……”,像是一道惊雷劈在眼前,方悠叹了口气,引得周晓注目,“也许,那不是他的名字吧”,方悠说道。“夏声”和周晓,他们和钟成云、岳丛雪、文稷文林这些人不一样,他们是平常中的变故,既定章节里的节外生枝,是方悠无法掌控的……入梦之人。
周晓想了半天,叹了口气道,“那这也算他的选择吧”。他知道如何脱身,但是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而且选择了告诉她们假的名字。“那他一辈子只能困在这里了吗?”周晓自己嘟嘟囔囔地说道,但是没人能给她回答。方悠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她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也分不清是实是虚,她只知道有的人一辈子可能就要困在她铸的牢笼里,充当着某个环节的npc,活在她的设定、她的逻辑、她的冲突里,无法做主,仰人鼻息。这么看来周晓和“夏声”似乎更惨一点,他们是被自己绑架的独立个体。方悠没有办法拯救“夏声”,但是成全周晓是她能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