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肝肠断(1 / 1)
黑暗中周晓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死死缠住动弹不得,她想说话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冰冷湿滑的巨大身躯不断收紧力度,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慢慢逼近,就在葬身巨口之际,周晓的腿用力地抖动了一下惊醒了。再看旁边的方悠,安稳地躺在小咪怀里,而繁枝,早已不见了踪影。周晓感觉她就这么消失有点不合常理,毕竟她刚才还一副很担心的样子,就这么消失了,甚至是在方悠还没醒过来的时候,在别人看来多少有点过于放心而显得寡情,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毕竟繁枝就没做过几件符合常理的事,而且她这次出现这么长时间周晓都觉得稀奇了。别人也许嘘寒问暖三年五载都只是表面之交,但是她也许只是一个眼神就带着万分情谊,最起码对方悠是这样的。周晓突然觉得繁枝是个性情中人,当然也还是个危险的人,想起刚才的梦,那梦里缠着自己快要窒息的分明就是繁枝,也许是应激反应也许是小题大做,但是周晓相信自己的下意识,尤其是在这个地方,尤其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
周晓跑过去也躺倒在小咪身上枕着双臂看向上面,另外一人一虎还在睡着,周晓突然觉得很安心,甚至有点幸福,她的眼神随意地在墙壁上逡巡,眼睛扫到一幅的时候不自觉瞪大了,第二十一幅,原本还是空白的墙壁,突然显出淡淡的痕迹,名为“廿一夜狸奴儿”,壁上画了只猫,那猫儿也不捉鸟弄蝶,就那么静静趴着。和其他壁画不同,这幅壁画并不彰显,一笔一划也没有很清晰,像是脱了色蒙了一层纱一样,以至于周晓觉得是不是自己刚才没有仔细看才没有发现。她拍拍小咪指给她看,看着小咪迷惑的样子,周晓知道,自己刚才肯定没有看错,这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显出来了。周晓试图猜测一下为什么突然显出了这幅画但是并没有合理的解释,脑子里也没有任何的头绪,难道是因为小咪出现了吗?所以壁画上出现了猫?似乎这是最为合理的解释了。周晓摇摇自己的脑袋不再去想,转头看向了方悠,像是感受到了自己的视线,方悠的睫毛抖了抖,慢慢睁开了眼睛,病了的方悠看上去没有了平时的冷冽,多了份柔软,像个孩子一样,眼睛里闪着光。她抓着周晓的手指稍稍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握了两下,周晓用双手把她的手握起来,她的手恢复了一些温度还有点凉,周晓不知道为什么方悠这一晕倒就像是大病了一场,方悠似乎比她想象的要脆弱。
“你这是怎么了?以前有这样过吗?”方悠低下了头咳嗽了一声,“没有,这里好像比我想象的危险,希望不会连累你”,方悠苦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之间还说连不连累的干嘛,再说是我自己选择要进来的,就算死在里面也和你没关系”。周晓有点生气话就到了嘴边,也没有来得及思考就溜了出来,她也感觉自己说得有点重,略带嗔怪地说“何况现在是你比较可怜吧”。说完指着旁边的壁画给她看,“喏,你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的”,方悠看了许久没有说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晕倒吗?”方悠的语气突然变了,这是周晓跟她接触这么久头一次听她用类似自白的语气说话,周晓心里突然有点慌,虽然方悠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跟自己解释晕倒的原因。周晓摇摇头,“为什么啊?”方悠叹了口气说道“我以前也昏倒过几次,但是都没有这次这么严重”,方悠看向周晓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不能离开那座石宫,否则我就会逐渐虚弱,我前面试图走出来几次,但是都倒在了半路被繁枝救了回去”,周晓有点震惊,要是以往她肯定会觉得是心理作用,但是方悠认真到她不得不相信,这事很玄学但是她觉得方悠的话还不止于此,果然方悠接下来的话才让她真正惊掉了下巴。
“这屋子的邪气侵蚀了我的体魄,繁枝替我承受了一大部分”,方悠接着说道,“等等”周晓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求证,她实在无法接受方悠和繁枝“体有别,心相通”这个荒诞到不行的事实,以她当了十几年普普通通的人类的经历一时间还无法理解。“所以,繁枝是你的另一半?啊不,是另一个你?”周晓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组织了半天语言还是语无伦次,“你们是‘命运共同体’?那你到底是不是人类啊?”周晓也顾不得词是不是恰如其分了,只好把脑子里有的词捡起来就说,她并不感到害怕,困惑震惊远远超过了恐惧。看到方悠点点头,她终于又能放宽了点心。“等等,你让我消化一下啊”,周晓摆了摆手,自己蹲到了角落里。半晌站了起来,蹲的时间有点久,站起来的时候她的身子晃了晃,她缓步走过来,“我捋清了”,周晓看向方悠,“很感谢你愿意因为我出山,虽然这一路上很危险,还是一直陪着我”,方悠似乎没有预料到周晓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淡淡一笑。接着两人都沉默了,这次方悠主动打破了沉默,“画里的狸猫……”方悠摇摇头,“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过度解读了”。虽然方悠没有直白地说出来,但是周晓已经大致明白了并且感到诡异的吻合。周晓知道自己可能有些时候不是很聪明,很容易被暗示也很容易脑补,但是这次她并没有脑袋一热,相反还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醍醐灌顶。她静静地绕着走了一圈,在每一幅壁画前驻足仔细端详,这次她似乎看到了更多,也感受到了更多。村民,旅人,孩童,火堆,残像,绳结……周晓看着看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感觉画里的人全部都看向了她,平地竟被自己的腿绊了一下,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幸亏小咪及时伸手把她搂到了怀里。“这不是二十四夜,这分明是杀人现场”,的确,对周晓来说,这就是地狱绘卷。
“那繁枝她?”周晓转向方悠语调骤然提升,方悠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手链,“她没事,要歇一下”,周晓松了口气。虽然自己貌似和繁枝不怎么对付,但是毕竟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是希望她能平安。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慌忙地问到,“如果这幅画是繁枝,那,另外两幅空白的壁画……”周晓不敢接着往下说下去,小咪张大了嘴巴,方悠也低下了头,周晓被无助压得喘不过气来。周晓坐在一旁地上抱着双膝,小咪安静地坐在她旁边。“我们会死在这里吗?”比起疑问周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并没有期待任何人给她一个答案。“不会的”,小咪握起她的手,“悠也没有死”,说着她的眼神扫了一眼方悠并未停留,周晓看向她分外认真,“但是方悠也差点丢了半条命……更何况她还有繁枝”,周晓低下了头。“没关系,你有我”,小家伙很有气概地说道,听到这话周晓猛地抬起头抱住小咪,“啊小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是守护我的天使吗”?她语气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撒娇,虽然她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但是确实有被这句话治愈。小咪环视四周,方悠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壁画前握紧了拳头,小咪看着周晓久违地笑了,嗯了一声,很坚定。
但是最令人难过的莫过于一语成谶了,如果可以选择,周晓再也不想听到小咪那句“你有我”,因为那背后不只有为她敞开的怀抱,更有为她而停留的时间,太沉重了。
突然的一阵地动山摇,地面开始凹陷,尤其是中间,本来硬实的地面变得像沼泽一般,拉住几人的脚不放,巨大的吸力死死把人往下拽,地上摆着的石头已经被裹了下去。方悠大吼一声靠边,小咪推了周晓一把,让她往外侧靠了几步,但是还是晚了,两人的脚已经被吸住,方悠还没被地黏住,一边靠着墙一边向两人这边移动,但是走到小咪前面的时候刚想迈出一步就被沉重的吸力拉住了。小咪和周晓的双腿已经陷进去,尤其是小咪,泥沼已经到了她的腰。周晓脑子一片空白,片刻突然大声叫道“小咪,快变成猫让方悠把你拉出来”。小咪一愣,看了一眼方悠,只是那一瞬间的对视她们仿佛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快啊”,周晓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焦急地催促着小咪,虽然她自己根本也动弹不得。小咪看着周晓微微一笑,下一秒小老虎的躯体倒在了泥沼里,这时周晓才意识到自己平时抱着的小家伙有多大,她就倒在了自己眼前。“不要”,周晓撕心裂肺地吼道,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泥沼已经快漫到了胸口,“搭在她身上”方悠喊道,周晓像没有听见一样企图拉起小咪的手,但是于事无补,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小咪就已经陷了进去,周晓突然感到锥心的痛,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滑过脸颊热辣辣的,时间仿佛停止了,最起码地陷停止了。
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除了小咪已经不见了,除了腿上充血的肿痛。周晓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方悠赶忙跑到了她身边,一只腿半跪着,用手扶在她的肩上,“没事吧”,周晓拂开她的手,抬起头,尽管散开的头发凌乱地挡住半边脸,方悠还是能看出她眼里的怨恨。“为什么不救她?”周晓拉住方悠的手,因为愤怒她的手都在抖,“你为什么不救她,我宁愿自己去死!”她的声音嘶哑了,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她突然想起了些什么,转头跌跌撞撞地跑到壁画前,大笑几声拍打着墙壁,笑得悲戚。果然又出现了一幅,多了的画是“廿二夜月下葵”。她拼命用手抠挖着墙壁,全然不顾手已经磨破流血。方悠也不阻止她,她知道比起手上的痛,周晓心里的更甚。但是除了徒增伤口和在墙上留下几道血痕之外,墙壁完全没有损伤,周晓看着壁画悲伤地大哭,不断地用手指描画着,企图把壁画上那轮清冷的月亮盖住,她要为她困在黑夜里的向日葵描画一个太阳。方悠看着周晓心里隐隐作痛,小咪的死对她也是一个打击,但是想起那一刻的眼神,方悠知道那也是小咪的选择,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周晓靠着壁画半晌,手上的血已经干成血痂,指尖破烂不堪,眼皮肿到抬不起来,她的眼前有点模糊,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想起了自己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之前,近视眼没有戴眼镜就是这个样子,她突然觉得令人发笑,自己好像也没有那种迫切想回去的心情了,如果小咪没有跟自己踏上这趟旅程,会不会留在林子里当一个威风凛凛的虎王呢,还是会选择融入人间做一个平凡的小姑娘呢,周晓不知道,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可能了。
周晓看着那唯一的一幅空白壁画发呆,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方悠看出了她情绪的不对劲,眉头一皱,终于在周晓突然站起来猛地往墙上撞的时候先一步抱住了她的腰,两人一起摔倒了地上,方悠因为拄了一下胳膊,手臂立刻流出了血,但她因为怀里的人剧烈的挣扎也顾不上。纠缠中,周晓几次撞到方悠的腹部,终于还是在她死死箍住后精疲力竭。她喘着粗气,因为哽咽不畅脸涨得通红,整个人癫狂而脆弱。“放开我吧”半晌周晓突然开口吐出一句话。她疲惫的抬眼看得方悠很心疼,但是因为不确定她的状态稳不稳定,方悠还是不敢轻易放开她,虽然她不一定有力气去撞墙了,但是她伤痕累累的手就算是捶墙遁地的擦伤也承受不了了。“我不会做傻事了,放开我吧”,她又说了一遍,方悠看了眼她的手,因为抓的时间太长,力度也不小,已经有了按压的青紫痕迹,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这次周晓并没有再横冲直撞,她不吵不闹,拖着脚步走到一旁,特意离方悠很远。她坐在地上,把头轻轻靠在墙壁上,默默闭上了眼睛。
她整日只是闭着眼休息,也不开口说一句话。梦里她像往常一样躺在小老虎柔软的肚皮上,忽然旁边的草地都变成了小咪最讨厌的水,但是这次小咪没有扑腾,她一动不动,一人一虎也都迅速往下沉去,周晓想摇醒小咪,但是她没有任何反应,就在周晓无助地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一道光闪过,周晓看见水底升起无数巨型石柱,其中一个将两人托出了水面,只见一只青蛙跳到了小咪的胸口,小小的青蛙一蹦一跳,小咪呛着的一口水就喷了出来,她也缓缓张开了眼睛。周晓喜极而泣,哭着醒来却看见了眼前的昏暗光线,周晓环视四周,小咪不在地上,她嘴角的弧度降下了。没有办法判断的时间好像按下了半速键,每分每秒都是撕扯的煎熬。一连几天虽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周晓也没有开口过,每天靠着墙壁闭目,在梦里有时欢笑有时流泪,偶尔坐起来也只是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悠不靠近也不言语,她知道周晓不是那种“听劝”的人,不盼望她能很快自己走出来,毕竟对她来说周晓不再寻死觅活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只是她确实没想到,这看似平静的状态恰恰是最为危险的,小咪的死对她造成的打击也远远超过她的想象。方悠感觉周晓终日懒懒散散已经快三四天了,虽然还是很无精打采,但是已经不会再要死要活了,甚至有的时候会起身观察这些壁画,方悠知道支撑她的也许只剩回家的信念了。周晓并没有那么坚强,她大多数时候还是会用睡觉来躲避小咪死去的事实,这一次她似乎没有做什么梦,睡得很沉也没有惊醒哭泣,方悠因为担心周晓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突然一阵困意袭来,她看了一眼周晓闭上了眼睛。方悠并没有睡好,她久违地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在迷雾中怎么也走不出去。方悠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破”果然就醒过来了,周晓还是那个姿势在睡觉,方悠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壁画,赶忙跑到周晓身边去,只是这一次,似乎追悔也已经莫及了,她发现周晓的呼吸和脉搏已经虚弱到了缥缈的地步,她撩开周晓脸上的头发才发现她双耳侧的已经有了几缕白发,她的眼神已经逐渐涣散,而方悠貌似已经自顾不暇。
第二十四幅壁画逐渐清晰起来,像是年轮,也像是漩涡。这个奇怪的庙此时像一只苏醒的巨兽,地面和墙体剧烈地颤抖凹凸,一股腥味扑面而来,上次以为是土腥味,这次方悠才真正看清,原来是这个怪物的身体组织,巨大的血管,像息肉一样质感的身体内壁,还有那抹熟悉的红色,事实证明,那块奇怪的石头确实不是什么有辐射性的石头,而是这个怪物的心脏。周围突然发出猛烈的声响,在这颠簸又恶心的情况下,方悠只好先扶起周晓举足无措。
……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想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光渐渐被夺走,下沉下沉,突然一阵颤抖,就像海水突然上涌,惊醒的她猛然坐了起来,周晓发现自己身上浸透了冷汗。枕边人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脸焦急地抚着她的头,在柔和的橘色灯光下,满眼关切,“是不是又做那个梦了?”他的眼眸温柔如水,虽然是问话,声音里带着久经此事的确定却没有不耐烦,“嗯”周晓应道,“没事,估计是最近压力有点大又开始了,本来已经很久不会做那个梦了”。张靖先动作轻柔地把周晓搂入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过几天十一假期咱们回老家待一阵子吧”。周晓感受着怀里的温暖,随意地应和了一下,关了灯静静躺下,枕着胳膊看着天花板,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黑暗掩盖了她有些恍惚的神色,四周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手表指针的滴答声,她却久久无法平静下来,“只是一场梦啊”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为何自己好像遗忘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她转过头去看着身旁的人,拱着被子窸窸窣窣,双手抱住他的后背,像个小鼠一样缩做一团,张靖先被周晓调皮的动作逗笑了,转过身把老婆微凉的脚抓住,不让她在自己背上作乱,用手捂了一会她的脚暖过来才撒开。周晓不自觉地往他胸口靠了靠,张靖先用胳膊垫了一下她的头,不轻不重地搂着她,说了句“睡吧,别怕”,然后轻轻地在她有些凌乱的发丝上落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