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伪神(同风篇)(1 / 2)
我喜欢木偶,并不是因为喜欢操纵别人,而是因为享受逃离自己,仿佛戴上了虚无的面具,我被名为“我”的欲望支配着。
来到这里绝非我的意愿,我甚至不知道是何契机才来到了这里,搅和到这场复杂的虚幻迷局。当月光倾泻而下,在沅芷山上第一眼看到潭水凝结的镜子里的那个女孩时,我就知道她绝对是这场迷局的谜底,这场虚幻真正的“操偶人”。镜子里的画面不断变换,我看到了她的动作、她的轨迹、她的……选择。为什么她会选中周晓而不是自己呢?这个问题无解,我始终没有搞明白,也许只是因为她推开了那扇门,厚着脸皮把方悠拖了出来。
因为相貌不怎么变化,为了减少麻烦我一直在搬家,虽然大多围绕沅芷山。交往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说得上话的也仅一人能算得上,因为他是个戏痴,他只在乎有没有好故事,其他一概不管,连关于我很少外出传起的荒唐流言也不怕。
我喜欢窥探她的影踪,去猜测那些画面背后的故事,不是每次都能看到。但是渐渐地膨胀的心不止于此,当看到那条熟悉的界碑时我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那出“改编版”的皮影戏是自己送给她们的见面礼。
兜兜转转,她们会来到这里,结果证明我是对的。当我看见“凉州城”的牌匾时,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演上三百出戏总会遇见一个等候的人。当她们三个走进茶楼的那一刻,我藏在幕布后的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比起长久以来的幻想终于成真的实感,我反而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她们踏进了我的故事,我闯进了她们的梦。这次短暂的单方面相遇并没有让我的狂热遇冷,我窥视着她们困在我自私又卑鄙地谋划的故事中,自作多情地把这当做对方悠没有选择自己的报复,毕竟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自己和她很像,但是那之后我再无法窥见湖水里的别有洞天了。
但是不知为何,我知道她们会出现在我面前。等待的日子我并不感到艰难,我有那些并不言语的朋友陪着。她们主动出现在偶屋的时候我意外地平静,比我想象的更平静。她们,尤其是周晓对我的脸谱敬而远之,倒是对我的皮影很感兴趣,方悠跟着她也是一副饶有趣味的样子。我开心地给她们讲着每一件作品的故事,那一个小时比之前长久以来我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看着方悠,我的脑子里突然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像一道惊雷,唤醒了蛰伏在意识里的某种东西。我提出让木偶“活起来”,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使它们活起来,只是我清醒地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并不是她的“创造”,我们是同等的,并且本该是伙伴,这个想法在我的脑子里咆哮、发酵、膨胀开来,而方悠竟然也一反常态打破了她自我防护的铜墙铁壁,只能说,这是一场赌局。
不能算意料之外,但是画下眼睛的那一刻竟然真的得以身伏木偶,这让我有点惊奇,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眼前这个地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更不知道这个狐妖又是何方神圣。一旁的方悠难得露出慌张的神色,对她这种人来说失去掌控肯定比绝处求生更令她痛苦。想到这我冷笑一声,方悠看向我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少顷,我终于知道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情况超出了任何人的控制,那个狐妖远比自己想象的危险。她摆弄着方悠就像摆弄玩具,即便自己和她两人现在确实只是木偶罢了。她看向我的眼神并不只是看向一堆木头那般,她嘴角戏谑残忍的笑让我意识到她一定知道我们两个附身于此。方悠在她手里露出痛苦的神色,我突然觉得过了火。“方悠”,随着我的喊叫声,狐妖手中的木偶突然碎裂开来,了无生气。方悠应该是回到了安全的地方了吧。狐妖看向了我,这次她并没把我握在手里捏碎,她略带愠怒地打量着我,不露声色。后来我才知道,比起杀戮,她更像是个喜欢心理虐待的变态罢了。
她把我带了回去摆在屋子里,我尝试过逃跑却无论如何也跑不出这间屋子,后来也就放弃了。有一天她突然拿出一幅画像挂了出来,不出意料,画上的人是我,我总觉得她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隔着并不粗糙甚至有些温润的木头,她的眼神赤裸裸地解剖着我。下一秒,在她手下,那画竟然活了起来,从画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我看着那副和自己外貌别无二致的身体,还有提线木偶般空洞无比的眼神,除了震惊,还有屈辱,我头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对木偶叶公好龙般的喜爱,如果活过来的只是一副躯体,那他只是死寂的“生命”。
她邀请我“入住”她为我提供的“新住所”,我看着她心里只有厌恶。看我无动于衷,她也并不坚持,只是走了出去,留另一个“我”在屋里。我努力不去看那副身体,却发现他的身体上开始有一片片青黑色的阴影,直到最后,他在我眼前变成了斑驳的石像。后来,她又带来一副一模一样的画,做了同样的事,看着那副身体,我突然想到上一个斑驳的石像和她捏住方悠逐渐加大力气却冷静打量自己反应的眼神,每每都让我脊背发凉,会不会她也在暗处窥探着这场她亲自制造上演的腐朽,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是因为她,也是因为自己。她只是冷血残忍的直白透彻,自己和她并没有区别。
我变成了那个名称为“我”的作品,打开门走出去的那一刻,她正在不远处的屋子里伏案描摹,不出意料,是一个没有完成的“我”。看见我走了出来,她露出了一副满意的微笑,站在原地向我微微颔首。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我,“还是这副身体适合你”。她的漫不经心让我愤怒,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绪,但是并不打算安抚我,“你好像没有资格质问我”,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我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底细,甚至也从来没有在潭水镜中见过她,看方悠的反应也不像了解她的样子。
在我再次开口之前,她突然说了句“想不想出去看看?”我没有回应,她一挥手,大门开了,她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出去,我看了一下外面的人群,有路人看到突然打开的大门露出好奇的神色,我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走了出去,以这幅半人半狐的样子。但是走在街上却并没有人向她投来惧畏的神色,似乎她本就应该是这种样子。他们为什么不怕她?她似乎听到了我疑惑的内心独白,“我给了他们生命,让他们不只是草纸砂石,他们为什么要怕我?”她淡淡说道。“你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何必那么冠冕堂皇”,我冷笑着说,她用狭长的眸子打量了我一下,带着不屑和轻蔑。
“你既问我你是怎么来的,我便告诉你”,她笑了一下,继续走进人群中,边走边说,“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来到的这里,只是我当时在涂画,你们后来就出现了”,我突然想到自己当时也是在给木偶画眼睛,会不会是因为意外重合的场景被带进了这个空间里呢,大概率就是这样吧。狐妖打量了他一眼,移开眸子,没再说话。“那你当时画的是什么?”,她想了一下,嘴巴微翘,“花街游,就是当时你们来的时候那个画面”。“为什么要画这个?”我接着问道,她却转过身去不再回答。
这条街看上去普通而真实,但是谁又能想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竟然都是她掌心的什物,包括自己。“相识一场,我配知道你的名字吗?”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知道她的名字然后大声告诉大街上的所有人,仿佛知道了她的名字就能做到名义上的平等了。“同风”,她竟真的告诉了我,“大家,她叫同风,我叫夏声,幸会幸会”。同风愣住了,街上的人也愣住了,整个世界好像静止了三秒,片刻才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快走快走”,“脑子出了问题吗?”“原来这标志的小姑娘叫同风啊”……旁边有母亲拉着小孩走开,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人看向同风赞美之声不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事,还是迈着步子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