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五（1 / 1）
虽然已是深秋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枝头的残叶所剩无几，山间吹着略带凉意的秋风不会让人烦躁，反而平添几分爽意。
三人结伴而行年龄相仿渐渐熟络起来，很快变得话越来越多特别在有心人有意接纳下。刘二狗是个好听众可也仅限是个好听众，一路上他总是笑眯眯的，可面对陈家俊的问话他是十问九不答。彭初六正相反，他热烈的回应着陈家俊，仿佛怕话掉在地上。
“我比二位大不了几岁，不要开口闭口叫哥，没得生分了，如蒙不弃就称呼我的表字耀祖吧”。陈家俊一脸的真诚，怎奈这是向瞎子抛媚眼表错情了，这二人听的直挠头，彭初六挠头道：“不叫哥那咋张嘴啊？再说叫哥多亲热咋还生分了”？陈家俊无言以对只好随他去了，刘二狗见二人停下来说话便道：“你俩说归说，脚底下别停还想外边过一宿”。陈家俊一听连忙加快脚步，天老爷再睡一宿这回指定吓死。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申时后进了黄石砬子镇，这里离县城还有个几十里地，可也是这一片的繁华所在了。彭初六进得镇来兴奋的给陈家俊介绍，三年前自己跟舅舅来过一趟，就是那趟舅舅把自己送到张瘸子那学徒。陈家俊脸上礼貌的假笑着，心里想着柏林、东京、这些城市自己都去过，还跟自己炫耀这小地方土鳖就是土鳖。
刘二狗止住喋喋不休的彭初六道：“今晚上咱们落脚的地还没有呢，这五脏庙也还没地方祭呢，你看是你大显神威？还是我略施手段啊”？陈家俊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这二位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彭初六摇手道：“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本来该你我请客可这么干不是浪费时间么，再说你把陈大哥当什么人？你拿陈大哥说过的话也不当回事啊”。陈家俊愣了愣说：“我说什么了”？彭初六脸色一变道：“这么说陈大哥是想不认账了”？陈家俊恍然大悟连称不能不能，拉着二人忙问当铺何在？直奔当铺而去。
三人进了镇上唯一一家当铺永合当，当铺不大前店后库房。一个小伙计前面只应着，柜台上象征性的拦着栅栏，掌柜的一面斜眼盯着几人一面敷衍的巴拉着算盘。
小伙计一面招呼三人，一面打量几人穿着，他见彭、刘二人穿的寒酸便认定二人是跟班，又见陈家俊穿着入时打扮体面便着意奉承陈家俊。陈家俊也不废话摘下自己佩戴的手表递给伙计，“你看这个值多少钱？”伙计接过手表看了一眼，转身递给掌柜的。掌柜的接过手表看了看，撇了三人一眼问陈家俊道：“想当多少钱啊”？陈家俊沉吟道：“这是朋友送的，本是不应当的，可遇着事了不得不当，这是瑞士产的劳力士怎么也值一百块吧”。掌柜笑了摇了摇头道：“你这是个老款不时新了，再说你是死当活当啊”？陈家俊从容道：“当然活当，就是一时手头紧，手头活范了自然是要赎的”。掌柜的摩挲手中这块表斜眼瞅了仨人一眼，笑着道：“按规矩活当我只能给五块”。陈家俊当场翻脸起身就要夺表，彭、刘二人愣在当场，是劝也不是拦也不是。反倒是伺候的小伙计这种事见多了，上前拦住好言相劝等老掌柜的下文。
果然老掌柜笑着转出柜台，告了罪请陈家俊重新入了坐，郑重道：“小客官贵姓”？陈家俊由自气愤不休勉强道：“耳东陈”。老掌柜不以为意，接着道：“我看几位也是第一次当当，不瞒几位自古这典当就是救急，干当铺这行就是趁火打劫，说句造孽的话不是逼的没法子谁会出让心爱之物”。听了掌柜几句推心置腹的话，陈家俊也渐渐冷静下来，不过还是不甘心的补了一句，“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也太少了点”。
掌柜的双掌一合轻笑道：“规矩是规矩，可谁让我看着你们就觉得投缘呢，我已经给你们想好办法了”。三人一听顿时对老掌柜印象大改，就看老掌柜起身回到柜台，从柜台里取出三十块大洋放在众人眼前。就听老掌柜娓娓道来：“按规矩活当就是五块，可你们几位眼前这个坎不是五块能过的，可死当你们又不情愿。我给几位出个法子咱们签个字据，活当我给你们三十块，这些钱足够几位解燃眉之急。几位以三月为期来赎物件，过期死当东西归我几位意下如何”？
陈家俊沉吟不语有些不知所措，彭初六在后面拿手轻推了他一把，陈家俊反应过来见众人都等着自己做决定，不好意思道：“走神了，如此甚好就听掌柜的，咱们这就签字据”。掌柜的一听大喜猛赞陈家俊有决断知进退。二人当场签了字据过了当票，钱货两清，小伙计撤了凉茶重新上了热茶宾主落座聊起了家常。
老掌柜柔声道：“这两位小兄弟看穿着是本地人士，陈兄弟听口音是南方人，到不知到我们这小地方是寻亲访友还是做买卖”？陈家俊连忙道：“我是上海人这两位兄弟是刚认识的，我们结伴要到县城去”。老掌柜作色道：“哎呦！去县城？离这好几十里呢，就这么走着今天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啊”。彭初六连忙插话道：“大爷您老说的可不是么，这不正犯愁没钱住店么，这回可好您老可是帮了大忙了”。掌柜的忙关切道：“你们还没有落脚之地？哎呀怎么不早说”。
陈家俊连忙道：“老掌柜有闲房出租”？老掌柜叹了口气：“哎！本来有两间可惜已经赁出去了”。陈家俊忙道：“无妨，我们也住不了几日，只是初到贵宝地也不知哪家客栈稳妥些”。老掌柜答道：“要说客栈么本镇倒是有两家，一家是镇子东头的比家好，一家是镇子中心的孔家老店”。陈家俊忙问道：“这两家哪家妥当一些”？老掌柜沉吟道：“稳妥么，两家都是经营多年，只是孔家老店这价格么就要贵一些，毕竟地处要冲”。陈家俊摆手道：“无妨，一分钱一分货”，心里却在盘算这一路怕不是都要我花钱。老掌柜连忙道：“恩，这个要只是贵也就算了，这伙计待人接物也是一言难尽那”。彭初六接口道：“这可不行咱不能做冤大头，当然是哪家好奔哪家”。陈家俊皱眉心道：“来了来了一分钱不出还想吃好喝好，这是拿我当冤大头呢”。
望着三人往东去的背影老掌柜露出满意的微笑。小伙计躬着身侧脸谄媚的对着掌柜的道：“掌柜的那比家好可是家黑店，卫大娘可是吃人不吐骨头，您这可是送羊入虎口，这里边的道道您好好跟我说说”。掌柜的撇了伙计一眼道：“有长进啊进来吧，我跟你说说，以后有点眼色在有事别光搁那杵着”。
三人一路行来路边逐渐萧条，只见远远的一个院落矗立着烟熏过的二层小楼。门口孤零零的停着一辆马车，马匹不安的刨着地面，门楣上斜着一块匾额上书比家好三个暗红字体。
仨人站在门口进退维谷，陈家俊嘀咕着：“这从哪看出来的物美价廉”？彭初六不耐烦道：“来都来了还能回去不成，疑神疑鬼的再差还能比破庙差”？陈家俊一想有道理，再说也确实累了先进去看看，不行走就是了。
三人也不废话鱼贯进了小院，院门正对小楼的大门，彭初六当先跨过门坎抬眼看见屋里有人，大喊掌柜的买卖上门了。三人前后脚注意力都放在楼内的人身上，冷不防斜刺里冲出个人光头短眉一脸的贱笑，泛黄的门牙呲在唇外嘴里含混着：“你不乖大娘不给肉肉，你不乖”。彭初六不曾防备被唬了一跳，定睛看时却原来是个傻子，嘴里口涎流的老长，目光呆滞。
小楼里急急走出个中年妇人，笑着道：“几位不曾吓着吧，这是个痴儿我见他可怜留他在这做些杂役，不伤人的”。彭初六闻声看去却是个半老妇人，四十几岁年纪圆脸，豆丁眼两片薄嘴唇一对儿招风耳，个子不高一身的肉绷绷着正笑颜如画的看着他们。彭初六张了张嘴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陈、刘二人镇定自若，陈家俊朗声道：“上房一间住一晚多少钱”？妇人沉声应道：“大洋半块，铜元六十，我这最是便宜了”。陈家俊一听变了脸色大声道：“便宜？你怎么不去抢”？就在这时楼门口转出个妙龄女子娇嗔道：“有完没完，你们这就这么招呼客人？这店还让不让人住”。
陈家俊循声望去，只见女孩儿穿着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牡丹，银丝线勾出几片祥云，下摆密密麻麻一排海水云图，胸前是淡黄色锦缎裹胸。那真是眉黛春山，秋水剪瞳，眉梢眼角说不尽的万种风情。女孩儿见有人盯着自己害羞的转头退回屋里，妇人适时的问陈家俊：“客人店还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