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评书论节引旧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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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二十一年初冬,云中郡宇文家的大宅内正在举行本家大公子宇文獴疏的冠礼,满堂宾客,美酒流觞,而獴疏公子却是带着几名小厮走入了后宅的一个小院落。进得院落,獴疏公子指了指最后的一名小童:“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小童赶忙上前几步,低头答道:“回公子,蒙家主恩典,赐名宇文言,今年刚满十岁”。
獴疏上下打量了两眼,这小童长相普通,也不机灵,真真的不是自己喜爱的样子,可这是今日冠礼上归在自己名下的伴读,其父亲又是家中的五管家,守着族地庄园的实权“重臣”,也是不得不好生看顾。思量片刻,獴疏将腰间系着的一方小印扯下,抛给小童:“接着,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公子的掌印了”。说罢,也不等小童会话,便进了屋子。
其他小厮一看,便走到院中小桌旁,自顾自耍子,宇文言一来与这些人差着年纪,二来也是前日才随父母从底下的庄子赶来本家,与这些公子身边服侍惯了的没过接触,见没人理自己,公子又没吩咐事情,便自行躲在一边,闲来无事拿着公子的小印端详起来,只见这方小印四四方方,指头大小,不是凝脂白玉,却乌涂涂像是石头,想来是公子名章,可翻过来仔细辨认,却不似公子姓名,七扭八弯的四个字,也辨认不得。
如此过得小半个时辰,院门哐的一声被人踹开,随后家主宇文蓬志怒气冲冲踏入院子,獴疏公子的随从小厮一见,慌忙跑向堂屋,却被家主带来的随从赶上,押在地下,宇文言从未见过此种情形,委实慌得不知所措,呆呆立在原地,反倒无人理会。
家主大步向前,一刻不停的进了堂屋,随从随即带上屋门,守在两侧,而后家主的怒骂声、公子的辩驳声,还有女子的哭泣声断断续续传出,不消片刻,公子跟在家主身后走出,而两名家主的随从进了屋子,直到屋中女子哭声隐没,家主才带着公子走出院落。
宇文言就算年纪再小,可在自家管着的庄上,父亲也是主事之人,又是宇文家族族地所在,主家的老爷公子们也是见过的,那些老爷公子们在庄上做过的威服腌臜之事也是知道的。今日之事虽不知具细,但大概也能明白,而且刚刚在院中眼角余光瞥见家主与公子脸色皆是阴沉,自是知道两位老爷公子正在各自晦气。自己分做公子伴读,便是要随侍身边,可其他公子的侍从还被押在院中,自己是留是跟还真真的有些为难,略想了想,宇文言还是壮起胆子跟了上去,远远缀在老爷公子后边,心中想着今日老爷发怒,公子的侍从小哥们怕是要遭殃了,自己只是今日才分到公子身边,什么也不懂,又离了那院落,想来总能逃了一顿打吧。
小小的人儿心中惴惴不安,小步快跑,即不敢离得近了,也不敢落下太远,就这么一路跟到了前堂,所幸一路无事,也没人注意他这么个小厮。
前堂早已摆上筵席,家主带着獴疏公子已然入席,宇文言立在侧门角落,有点不知该干些什么,幸好没过一会父亲便走了过来,轻轻扯了扯宇文言的肩头,带着他入了侧厅一席,陪着一些不认识的老爷们谈笑饮酒,宇文言不敢乱动,便只是坐在父亲身侧吃些吃食。
当日晚间,冠礼宴席散去,宇文言随着父亲来到獴疏跟前,父亲先向公子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宇文明见过大公子,蒙老爷吩咐,委屈大公子随老奴到武川祖宅住些时日”。獴疏脸色难看,却只能叹息一声:“有劳五管家啦”。
而后一行人由大宅后门行出,车马竟是已然备好,宇文言与父亲同上了公子的马车,三辆轻便马车、十几名随侍仆从、三十多名护卫府兵连夜便向武川县而去。自上了马车至出了郡城,父亲始终未与宇文言说上一句话,宇文言心下纳闷,但看着父亲与公子均是脸色不豫,自己也不敢开口。直到车马出了郡城,驶上前往武川县的官道,才听父亲开口:“公子当知,宇文氏立家之本不同于中原、江南的世家门阀,百世耕读儒仕传家,生而便是士族,我们穷居西北,自来便是政知、军武、内门三路齐举,才以番族身份创下这关陇世家,实属不易,再过半年,出了明年正月,公子便要前往神武阁参验灵兵掌兵之权了,这个节骨眼上还与女子终日厮混,泄了元阳,损了根骨,实属不智。”宇文明略顿了顿,抬手指点宇文言续道:“小儿虽已蒙学,但还没读什么正经书籍,到了祖宅,便由小儿常伴公子左右,也让他沾沾公子的贵气,开开窍穴”。
獴疏自上车便闭目养神,听了宇文明的话也不睁眼,只是缓缓说道:“五管家也知道内门之路乃是末流,长房成都祖故去,我曾祖父接掌风云虎狰不成,宇文家与内门就已经断了根缘,高祖在世时也曾想过重新续上内门之路,可惜太宗皇帝对内门始终提防,卢国公的御洗台又把控严慎,之后也就不了了之。如今,二弟在西都攀上了李尚书的大腿,仕途有望,且是政知、军武一人独担的架势,真真是涨了宗族的底气,家里就想着让我再去走内门的路子,真是好棋”。獴疏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马蹄嘚嘚,一行人不知不觉间已进了阴山山路,马车晃晃当当,宇文言倚着车壁已经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只听的车外嘈杂异常,睁开眼来车外却又静了下来,宇文言呆坐片刻,醒了醒神,才发觉父亲与獴疏公子皆已不在车内,于是赶忙爬起来钻出车厢,只见马夫斜倚着车辕已然死去,脖子上的血还咕嘟咕嘟地往外冒,宇文言吓得啊的一声滚下马车,落地并未觉得摔倒,反是有些软绵,低头一看,竟是一具侍卫尸身,又是啊的一声,宇文言连滚带爬从那侍卫尸体上爬下,举目一看才发现满地的人和马,全都躺在地上,鲜血漫得到处都是,显然都已经死了。宇文言心下恐惧异常,前一刻还睡得好好的,梦中还听的马蹄声响,怎得后一刻便入了炼狱一般,莫不是自己被魇住了?莫非自己还在睡着?此刻小小的人儿已不知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只是呆呆的坐在血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宇文言才想起来“父亲呢”,想到此处咕噜一下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到了马车前方便看到父亲趴在车前的地上,身下一滩血泊都已经渗入了地下,显是已然死去多时,宇文言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连滚带爬爬到父亲身边,用力摇着父亲的身体,可宇文明早已气绝,毫无反应。宇文言哭了半晌,哭声渐止,抬头看着父亲的尸身,又回头看了看满地的尸体,竟是不知该做些什么,也不知该想些什么,心中那一抹惧意此时竟也没了,茫茫然四顾当下,呆了一般坐在地下。
经过一番折腾,天边已微微透出些光亮,初冬的早上已是寒意十足,宇文言的手足早就僵了,嘴唇也冻得青紫,可他犹如未觉一般,坐在地上动也不动。忽然一阵微风拂过,一名老者就如随风飘至般来到当地,看着满地的死人,老者叹了一口气“哎,还是来迟一步”,说罢走到宇文言身前问道:“娃娃,你可是宇文家的”?宇文言木然抬头看了看老者,木然点了下头,老者叹了口气:“娃娃,你我也算有缘,跟我走吧”,宇文言就像没有听到老者说话,只是木然的盯着老者,过了好半天才点了下头,接着便两眼一闭,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