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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探子(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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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漠南坝头,荒草萋萋,冷风瑟瑟,茫茫原野之上,却有一座孤城矗立在穹庐之下,城池规整方正,外城的四方城墙长度各近五里,高逾三丈,看起来颇为恢弘雄伟。然而墙体虽高大厚实,终究是用泥土夯实而成,风雨侵蚀,战乱破坏,已多有破损垮塌,虽经修缮,但显然十分马虎,不复精美大气。城墙之外,枯草横生,城池周边,不见人烟,在广阔荒芜的草原上,更显苍凉孤寂。

此城乃是百多年前蒙元世祖忽必烈令刘秉忠所建都城,初名为开平府,忽必烈在此召开忽里台,宣布继承汗位,后又在此称帝建元,诏改为上都,是为蒙元都城,乃是忽必烈的龙兴之地,故而十分繁华。其后虽都城南迁,在燕京新建大都,但蒙元历代皇帝老儿每年夏季都要到此度夏治政,上都仍作为两都巡幸的夏都,城内城外,繁华不减。然而随着蒙元国势衰落,从红巾军火烧都城开始,此城历经多番战乱,损毁严重,自元顺帝被明军追击出逃后,更是留下一座空城,城内几成废墟,早不见繁华模样,现不过是作为大明戍边将士的卫所,只有军士及军属居于城内,名为开平卫。

时过午后,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卫城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突然,一骑快马自城内奔南门而来,马上是个二十六七的青年汉子,头戴青色网巾,身穿羊皮袍子,脚蹬黑色长靴。到得门口,也不下马,将腰牌递于城门军官。那军官看了一下,恭恭敬敬将腰牌递还,道:“大人慢行。”喝令兵士把城门打开。那青年点了点头,策马出了城门,转马向右,沿城墙边径直往西疾驰。骏马尚未过得城墙西南角,隐隐听得城内鼓锣声响,间杂吆喝之声传来,那青年蹙眉暗道:“如何这般之快便被发现?”他脸露焦急之色,不住拍打呼喝,急催马匹奔跑更快一些。

沿驿路奔行约莫二十里,再向西南疾驰。此时细雨渐疏,雾气渐薄,旷野之上,却又大风骤起。那青年伏在马背之上,衣衫早被雨水湿透,骏马飞奔、冷风扑面,任他身板厚实,却也不住寒颤。四下广阔,自无遮风避雨之处,不过纵然有这般地方,却也不敢停留。

那青年暗自思忖:“方才若再晚得片刻,只怕便出不了城。如今追兵在后,定然是一骑三马,全力追赶,可是快过我许多。此去兴和五百来里,自己座下并非良驹,照此速度,半道上便会截住我。倘若侥幸躲开追兵,到得兴和,敌人必然先行赶到,待我到时,却不是在城外截住我?如今这条道是万万走不得了,兴和也是去不得了。眼下须得另择他路,尽快甩掉追兵,再作计较。”

那青年当即勒马停住,抬眼四顾,但见左侧地势颇有起伏,杂草也甚是茂盛,心中思量道:“兴和在西,不若我在此反向东行,遁入这茫茫草原中,他们无论如何是找寻不到的了。不过现下土软地湿,马蹄踏过,蹄印明显,我若再骑马行进,不但暴露踪迹,而且骑在马上,敌人倘若追来,老远就可看见,看来非得弃马不可了。只是这茫茫大漠,杳无人烟,如果弃马而行,单凭脚力,那可是困难重重,能不能走得出去,那也难说得很。”他一时心中犹豫,是否弃马难以确定。念头转过,咬了咬嘴唇,暗道:“眼下保命要紧,倘若弃马而行,不过九死一生,若是再策马前行,就是十死无生了。此等时候了,还不决断作甚?”

他心中计议定了,翻身下马,对那马儿道:“好马儿啊,你且快快往前跑吧,没有我在上面,你跑得更快一些,可要跑的越快越远才是。”他也不知那马有没有听懂,走到马后,抽出短刀,用刀背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喝道:“去吧。”那马吃痛,撒开蹄子向前飞奔而去。

那青年更不停留,折身向东,猫腰在草地上奔行一会儿,果听得远处一阵马蹄声响,几十骑骏马呼啦啦的向西南方向飞驰而去。他伏在草丛中,待追兵去的远了,施展轻身功夫,大步跨出,奔行一阵,但觉内力渐渐不继,气息渐乱。他停下脚步,回身望去,自是不见人马追来,料想敌人已被甩开。他长舒了口气,暗自庆幸,寻思道:“要追上我那马儿,非在百里之外,便是追上了,也只道我会往兴和而去,决计想不到我偏偏折返往东,他们哪里又找得到我?”

趁着歇息之时,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物事,想道:“胡先生令我取得此物,终是不辱使命。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他将物事取出,却是一个小木盒,打开木盒,红绸内衬的盒子里放了一个箭镞,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那青年将箭镞拿起来看了看,不过是个有箭铤的三翼箭镞,打造颇为精致,比平常所见箭镞稍大一些,箭铤稍长一些,并无其他什么特别之处。这箭镞看起来有些年头,但铸造用的是精铁,倒也没有多少锈蚀。他心中狐疑,暗道:“胡先生说童安带了紧要之物,要在开平卫城外与人会面,此物与此次北征大有干系,要我务必在开平取得,便是这个?却瞧不出蹊跷,莫非拿错了?”想起这些时日来,童安一直小心谨慎,盒不离身,今日终觅得机会,放倒了他,搜遍全身,便只有这个盒子,决计是错不了的。他再检查盒子,确认并没有暗盒夹层,料想自己琢磨不透,也不再多想,眼下自己得赶紧离开大漠,寻了胡先生再说。

他收了盒子,眼见大漠之上荒无人烟,自己衣衫早已被雨水淋透,冷风吹来,忍不住瑟瑟发抖,一时愁上心头,忧道:“闻听开平卫城往北平东路设有驿站,可是这大漠之上,不知寻不寻得到?眼下天冷风急,到夜间寒冷更甚,须得寻一个栖息所在,干了衣裳,不然冻也冻死了。唉,老子姓计,师父给我取名灵应,现下却无计可出,叫地不灵,叫天不应,这名字实在是名不副实。”自嘲一番后,却也无可奈何,再向东行。

行得一会儿,突然看见远方有一座小山耸立在草原之上,半山之下,甚是平缓,半山之上,山势险峻,四壁陡峭,山长不过百丈,高不过数十丈,算是极小的山,但草原平阔,那小山独立在草原之上,便似飞来的一般,十分突兀显眼,如是天晴无雾之时,数十里之外,亦可看见,只是先前被雾气遮蔽,不曾发现。

计灵应暗赞一声神奇,脚下却不停步,沿山脚一侧走到另一边,他不禁一声欢呼,只见山的另一侧,半山下竟有一大片树林,树林前面,赫然有十数间房舍,依在一个小湖旁边。房舍并非牧人的毡帐,墙用土石筑就,顶用青瓦覆盖,似是汉人的住宅。当前一间房舍,此时正有淡淡青烟升起,伴随着一阵“当、当”的声音传过来,显然是有人居住。

计灵应循声奔到房舍前,只见大门敞开,堂屋正中有一个烘炉,炉火烧的旺盛,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正手拿木炭,不住的往炉内丢去。烘炉左边是一个大木台,上面摆了些铁勺、铁锤等铁具,烘炉右边是一个两尺多高的大铁墩子,墩子上一个铁块烧的通红,一个赤膊短衫的男子,左手握个长铁钳,夹住铁块翻动,右手握了个大锤,正挥锤敲打,看来这里是个铁匠铺子,刚才所听到的“当、当”之声,便是打铁传来。不过寻常铁匠打铁,非两人不可,一人双手高举大锤锻打,另一人再用小锤细锻。那铁匠也当真了得,单手挥大锤敲打,竟毫不费劲,实有过人之力。

计灵应走到门口,那铁匠侧对大门,并未察觉,兀自敲打不停。那小孩望了计灵应一眼,眼神颇为呆滞,也不说话,只当没看见一般,丢了手中木炭到炉里,走到风箱旁边,自顾拉起风箱,炉中火苗窜起,热风扑来,颇为受用。计灵应咳嗽一声,道:“打铁师傅,打扰则个。”那铁匠闻声停下,转过头来,只见他约莫六十来岁,阔脸方额,须发半百。计灵应心下一怔,他见这铁匠力气过人,只道是个壮年汉子,不料竟是一个古稀老人。

那铁匠打量了一下计灵应,脸上立时露出一丝笑容,问道:“这位官爷,恕老儿耳背,没听到您过来,快请进来!”果是汉人言语。他停了手中活计,将计灵应引进屋里,搬了个凳子,招呼他坐下,问道:“官爷今日前来,不知有甚吩咐?”计灵应料他见自己脚上穿的官家靴子,所以称自己为官爷,对自己也颇为恭谨,忙道:“吩咐不敢,方才衣裳被雨水淋湿,外面又天冷风大,借老丈这炉火暖和一下,叨扰了。”那铁匠道:“官爷恁般客气,老儿惶恐。这天气着实有些冷,官爷且先烤火,老儿去外面给官爷倒点热水。”计灵应连道“不用”,那铁匠已经出门而去。

计灵应脱了羊皮袍子,把衣衫除了,靠近烘炉烘烤。他心下狐疑,看了看四周,不过寻常铁匠铺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屋里摆放的物件不多,除了铁匠的工具外,不过几件新铸就的农具。铺子的四壁和房顶被烟尘熏得发黑,看起来倒也有些年头。他心中暗道:“那铁匠看来并非寻常之人,如何在这荒漠上做个铁匠铺子?当真奇怪。”

再看那小孩,穿了个破烂短衫,赤着双脚,双手黑得不见十个手指,脸上也是糊的花黑一片,看不清模样,头发胡乱的挽起,用一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布条束着。他只当屋里没有旁人,兀自将那风箱拉个不停,拉了一阵,又去捧了碳来,丢到烘炉里,再去拉动风箱,也不管炉火是否旺盛,自个儿拉得起劲。计灵应问道:“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孩望了他一眼,花黑的脸上似乎咧嘴笑了下,嘴里嘟哝了一句话,又自去拉风扯火。计灵应没听清楚那小孩说话,问道:“你说什么?”那小孩连头都不再抬一下,再问几句,更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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