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探母(1 / 1)
那一晚,父亲跟爷爷谈到很晚很晚。告别爷爷回到家,母亲早已安排俩孩子睡下,自己熄灯躺着,久久不能合眼,思绪万千,不知道将来该咋办,这日子该咋过。
这个家庭愁人事儿太多。最愁人的当属父亲没了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薪水,薪水是钱。无论啥东西都得要钱去买,没钱买吃喝,咋活?没钱,这日子咋过?越想越愁,越愁越睡不着。
窗外黑洞洞,没有月亮,有的是满天繁星。星星像一颗颗亮闪闪的铁钉,密密麻麻倒挂着钉满了天空。钉盖朝下,将天空钉的严丝合缝。看去密不透风,天上神仙是不是也憋屈得不行?
这是母亲的想象。这是母亲自我安慰的理论保障:天上神仙还都憋屈,何差咱这尘世间的普通百姓?神、人都憋屈,那有啥可怕?没钱不可怕,可怕的是懒,可怕的是不去拼命挣钱。挣不来钱不可怕,大不了去要饭,脸皮厚些就行,哪可要了命!
转念又一想,不缺胳膊不缺腿,胡思乱想,咋会想到了要饭上?心里正好笑,只听”吧嗒”一声大门绊子响,接着便是”吱咛咛”门开,“吱咛咛”关门声。又是两下门栓响,接着一路轻柔的脚步声,在屋门前停下。母亲知道是父亲回来了,这时她已点亮了桌子上的煤油灯。走到门口欲开门,迟疑一下,轻唤父亲小名,父亲应声。母亲这才开门,一下扑到父亲怀里,埋怨说:“你咋去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呢?我都快等死了。”
父亲搂住母亲腰,把母亲搂抱到床边坐下来,显得很兴奋,说:“我把受审查那事儿跟爷爷说清楚了。爷爷知道是他的错,他还说他对不起我。爷爷认错,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这是第一遭,让我感动了。有一样,我还是忘了跟他说:从财经学院退学,先去西京检查院院长家当了仨月家庭教师,之后又去申新纱厂干了半年统计。这期间,那检查长用我的名字吃了空饷,我倒有了科长这款档案了。好在检查长这人还活着,政府去调查,他承认,他说的跟我交代的一个样。要是这家伙昧了良心,不承认,我就是再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那样我的下场就可悲,可怕了。”
母亲问:“咱真没干过,有那么严重吗?”
父亲说:“你想想,这边从学校出来,那边就去当科长。之后又去了申新纱厂,这岂不是潜入工人队伍搞破坏的特务勾当?”
母亲听父亲说的跑了偏,没等父亲说完,便把话头拉到了正题上:“闲话少说,奶奶嫁到哪儿了,你得赶紧去看看,天数多不去,就不合适了。”
父亲觉得,这是个难题:没个地址,又该到哪里寻找去?
母亲说:“为奶奶牵线的是十六姨。甄和畅家在哪里,十六姨,她应该知道。”
父亲觉得有道理,当下说定,第二天吃过早饭,先去询问十六姨,待问清楚之后,尽快赶早去奶奶那里,这不单单是孝不孝顺的问题。两人又不无遗憾地认为,奶奶这把年纪嫁人,让后辈儿感到难为情。若是不嫁人,奶奶在家领住孩子,母亲就能够出去工作。若是这样,家里的局面就会好很多。只可惜,木已成舟,真是没有办法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父亲去找十六姨。十六姨家在老集旁边的仁义胡同里,开了一爿香火纸张铺。或许是人缘关系,那铺子生意兴隆,门庭若市,门前围满了人,都是来买祭品的。人家是做生意的,生意要紧。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人家生意。父亲沉了气,站在旁边等。等有三十分钟光景,买主们被一一打发离去。这时父亲凑上前,轻声问:“十六姨,我想问问甄和畅老先生家在哪里,我想去看看我母亲。”
十六姨顿时挠起了头。不知是不想说,还是真不知道。挠头之后,两手平行交叉在胸前,笑着说:“大外甥,你来了。甄和畅家,具体在哪里,我真不知道。不过老太太上轿的时候悄悄对我说,你不用去找她。若是你忤逆,这事儿就不说了;若是你孝顺,心里还想着你嫁出去的妈,她说她就没有白疼你这个儿子,她就把所有的财富都给你。你妈这样跟我说了,你也来到我这里了,我信守诺言,我跟你一说,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你回去吧。回去把你家灶台上那窑窝,朝下扒扒。东西都在那窑窝下边,扒出来够你吃几辈子了。”
父亲心说:”到底是神婆子,整天神神叨叨的。来问你正经事儿,你就这样打发我。我家有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哎,迂阔老太太,整天神神叨叨,再问,你还能跟我说点啥?”
连问几遍,老太太仍是那几句话。父亲扭头没再吭声,回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