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祁家墩两军腥血散 白壁村衙内惯逞凶(1 / 1)
月圆月缺年年有,花谢花开岁岁新。
风起云飞秋楚至,雪融雾散又归春。
白寻常不等游乐今回话,就挥手将针掷了上去。端的好飞针:纤细如丝飞电闪,流星赶月刺垓心。蜂行振翅成光幕,蚊响浑然琴外音。针刺入小方格中心,尾部晃了半晌,就钉着垂出了一个弧度。然而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变化。游乐今本来已经叹声道:“我真的老年痴呆了呀!”可白寻常却又取出一根针加力掷了上去。这次一击铮然有声,小方格外围也跟着裂开了漆。游乐今见了就兴奋道:“扔砖头、扔砖头,肯定是暗道机关!”白寻常只是再取出三根针,加了转身动作掷了上去。三声铮然几乎混而为一,小方格却被击得陷了入去。陷进去的小方格虽然一瞬就被弹回原样,但神龛上的无量大觉金仙造像,却似刀砍斧劈般的从中间一分为二裂了开来。因为有斗篷束缚,所以造像只是裂开了一条贯穿的缝隙。白寻常等烟尘散尽,就一跃上了神龛,也不解开斗篷,只将木壳造像提起扔了下去,木壳底座上竟赫然是一尊一尺余高,三首六臂九眼,下半身为蛇的青灰色铜造像。游乐今这次却成了专家:“这睁目獠牙的,不是身毒阿修罗王吧?”进入镜头的吉诗章看后,也点头道:“是罗睺王。看造像的风格,应该是和那尊乌玛像同时代铸造的。”当游乐今要问青铜造像市场价的时候,白寻常冷静的语声却抢先道:“这样藏着,应该不是本寺道士做的,但如果是他放在这里偷香火,又为什么没有被带走?”被带入话题的游乐今试着答道:“也许……来不及,舍才不舍命。可怎么又布好了恶鬼阵?也许……没那么重要……那他来干嘛?也许……哎呀!也许就没有也许!”可游乐音的语声却道:“也许这两个人就是一伙的,因为分赃不均,就互相拆台。道祖不是曾经曰过:人道则损不足以奉有余吗。”游乐今点头同意:“嗯。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经济的载体。归根结底,还是小钱钱的事儿!”
前殿里的蚩自芳,也按后殿的思路,四处寻找机关消息。但找了良久,直到白寻常带着青铜造像过来,也没有发现。蚩自芳急躁之下,便索性将供桌推倒,把造像放翻,和白寻常又找了一遍,却依旧没有发现。蚩自芳本来要进一步破坏造像,却被游乐音的语声告知道:“劭会在监控里找到了可疑人,现在驾驶越野摩托由西向东逃窜。”又听见吉诗章的语声道:“应该不是逃窜,很可能是有目标。”这时田店镇所的警察和协警也到了寺内,因此蚩自芳就道:“造像里面可能有东西,你们拆开找一下。”也不管警察们一个个心有畏惧地在那里面面相觑,只和白寻常带着青铜造像去了。
白寻常下山之后,却是走向了她们自己的车,上了车之后,又对留守警察指了指开回来的车:“那人颈椎骨折,小心点。”也不睬警察们的谦逊回答,只一踩油门,扬长去了。副驾驶上,蚩自芳一面随着车体的晃动左悬右盘,一面对视频里的游乐音道:“我们回县尉,还是去追?”游乐音问了游乐心、吉诗章,才告知道:“吉姐姐说我们先去长江铺……”白寻常也不等游乐音说出所以然来,就调好了导航路线。可蚩自芳却被吊起了好奇心:“他去那做什么?”视频画面里的游乐音已经出了县尉大门,但回答的语声却是游乐今:“吉姐姐说按熙华寺中的恶鬼阵法来看,是密教令神术。通常需要饲养不灭之灵以备不时,而芈家村后涢水里饲养的鬼婴也证明了这一点。然而火葬场里的怨灵却聚留了很多,这就明了普通的怨灵达不到他的要求。但符合八字的怨灵也并不多,要想和我们抗衡,只能找殒命的军灵。应阳县虽然是可战之邑,但有记载的战事却不多。抗倭及坎离战争所殒的将士也不多,又有公祭,记载中唯一一次较大的战役,就是末代帝国文宗四年天国军英王陈于县东祁家墩尽歼陇右道古州都督所部五百马队,而祁家墩就在长江铺。”
亥时之后,树木葱茏的乡间公路,除了极少数闪现渐没的错车,就只剩那杳杳冥冥的夜幕。纵然途径了一些村镇,但寂静和黑漫仍然笼罩着速速行车。于是车停在一派城镇气象,阑珊灯火人家的祁家墩时,游乐今又发了嗔语:“日出而早点作,日入而夜宵息!”游乐心和游乐音并没有心思拿指头惩戒自家小妹,看见道路两旁一栋栋居民楼,姐妹两个直在那犯迷糊:“这……”游乐今到底心直口快:“这里肯定没鬼。”吉诗章也不慌:“尸骨应该被当时的人收殓了,我们就是来找埋葬地点的。”游乐音本来要含笑发几句嗔言,可又见那一小队的内卫正下车集结,所以立刻上前命令小队长:“不用列队,去把所有的居民楼网络切断,非必要一概不许出楼。”游乐今和吉诗章也掐诀布下了静云罡风阵。
内卫小队长见游乐心四人都戴上了眼镜和耳麦,就略显兴奋地问道:“对方真的是武装暴恐分子?!”游乐音看穿了小队长想要立功的心思,所以嗔道:“子弟兵的家人只希望他们的子弟平安!”而游乐今却嗔的更直白:“就算你能认为军人的荣誉高于生命,你也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吧。”且不提小队长在那里羞赧,只说游乐心按照吉诗章指出的日期,用过去之眼,将时间倒回了一百六十二年前。
这是一个艳阳高照,清蝉鸣唱的七月酷暑天。本来应该是农忙的时候,但现在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打谷场上,都看不见一个村汉庄客。祁家墩也就是个有二十多户人家的村落,和其他社会聚集处一样,贫富在居所上就能显而易见。没有村农人影的柴扉、阔院间,却有丧家的犬吠,失群的鸡鸣。这样的宁寂并没有持续多久,那支队列松散的骑兵就堪堪来了。人有五百,马却有近两千匹,所以沿路来的稻田,都已被铁蹄踏为了结实的荒野。并没有那么高大健硕的马匹上,骑乘着并没有那么威武雄壮的兵。身上的号褂半新不旧,手里的武器冷热混搭,关陇口音的粗鄙谈吐,倒也显出几许豪迈。
这般悠闲行至村旁,远方一声炮响传来,闹动了本就松散的阵型。不及都督下令列成战斗阵型,不远处的稲丛、树林里就杀出了身穿黄褂,头裹黄巾的天国兵杀出。敌方猝不及防地一阵弓矢、子弹射来,马的嘶鸣,人的哀嚎便响彻了天地间。虽然失了先机,又被困于涢水岸畔的狭窄半圆形地带,但求生的欲望还是让都督下令以马匹的冲击杀出一条血路。一阵弓矢、子弹齐射后,骑士们就手持刀矛,附在马背上加鞭向天国兵阵型冲去。天国兵虽然被打压了一时,但很快就组织起了火力,而马不仅是承载工具,更是一种生物,所以天国兵的弓矢、子弹几轮齐射之后,冲锋的马匹已倒下了三分之二。然而这三分之一冲到天国兵阵前,又被等候已久的长枪、钢叉戳了个人仰马翻,坠马幸存的人,也被拿短刀的天国步兵抢上前纷纷斩杀。与此同时,埋伏在村中的天国兵,对官军的指挥所在发起了突袭,而其他方向的天国兵也趁官军大乱纷纷冲锋围拢过来。巴顿说过:战争就是他妈杀人,更何况是在那个你视我为“逆贼”我视你为“妖孽”的绝对时代。火药是宝贵的,所以大刀、长矛、三尖叉成为了死亡者最后的触觉。但死生之地,存亡之时,官军也不会坐以待毙。一场一个多时辰的白刃战下来,五百官军尽被歼灭,天国兵也伤亡了百余。收捡走了可用的武器,埋葬了己方的数个小头目,就卷席般扬长去了。
乍然肖静的战场,血腥味却越来越浓重。一个多时辰后,几个本村汉子才小心翼翼地探了近前。一见这样的尸山血海,所有人当场呕了起来。退到远处稍有后,就一波去报地堡,一波去报祁家族长。又过了一个时辰,一行几百人在县丞的指挥下赶了过来。其组成人员有指手画脚的县衙、地堡这些领导层,带着木鱼、唢呐,口念圣号的两教道士,最多的还是手持锹镐,抬着几副棺木,车拉松油、生石灰的农户壮丁。领导层找了个地势高的位置就开始指挥壮丁们各司其责。天国兵的尸体,都被县衙的土兵砍了头,以作领赏的凭证,尸体就乱刀剁碎,丢进了涢水。官军的尸体大多也都被天国兵斩了首,但除了几个官长被入殓棺木,受县丞一干上香磕头外,余下的也只能被浇上松油,烧化了皮肉,就将骨骸埋在了离涢水西岸不远的一块地里。等两教道士做完几天的道场,就在其上盖了一个土坯墙茅棚,棚内供奉酆都大帝与幽冥教主像。
游乐心的过去之眼,带他们来到了茅棚的旧址处。然而呈现在灯光下的,既不是一块荒废的空地,也不是原先的茅棚,而是一栋两户六层的居民楼。游乐今拿手机电筒将楼上下照了照,依旧耸肩膀道:“还是没有鬼。”再问游乐心:“不是又被障眼法了吧?”游乐心却没好气地道:“骨殖都让你们这些赤鬼子扔进了强碱池里化了,还去哪找啊!?”吉诗章也不管游乐今在那里低头对食指,就问游乐心葬法。游乐心详细说了两教道士所诵念的经:“玄门就是《萨祖铁罐施食》,释门是《幽冥教主本愿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之类的。”而后又说了许多细节。吉诗章听罢,思索了一下道:“再看看供奉的圣像有没有被毁。”游乐心才要发动过去之眼,劭会却发来了嫌疑人现在的位置:“他到了诗仙桥镇的白碧村,但一刻钟都没见出来。”游乐今她们听了倒也不太上心,但内卫小队政导却惊了一声:“那就麻烦了!”游乐音就问:“是你老家?还是哪个太岁老家?”游乐今也笑道:“木事,打坏了工部拨款重建新农村。”小队政导却叹声道:“是我们老家就好办了!它是……”游乐音见这个八品小武官欲言又止,就道:“到底是哪位太岁爷的老家?”游乐音见两个内卫还是在那里吭哧,就分析道:“应阳籍有几位三品武散官衔,诗仙桥的,应该是白泽将军故里。”游乐今不以为意道:“那怎么了?就算现在在村里,我们也只比他低一品三阶……”内卫小政导却道:“那年中书省的文书和淮南西道的领导都来了,我们一个大队还是没进去村!”游乐今骂道:“还反了天了!姑奶奶我还就专打为祸一方的堂衙内!”一面发飙地说,一面撸胳膊挽袖子。然而游乐今却一指头把自家小妹戳得没了脾气:“你能挨几下锄头,挨几下耙子?!一个村儿,一个村儿啊!”小队长终于开了口:“要是农具也就不怕了,自动步铳就有好几支!而且是三个村,真的是一呼百应!”
游乐今这次听罢却没有发飙,而是一副小财迷的样子问道:“能搞到自动步铳,一定有来大钱的不法勾当!咱顺便去把它给端了,把不法所得当奖金分了!”游乐音也没管自己见钱眼开的妹妹,只是一面去向游乐心、吉诗章走,一面和卓无穷通电话说了。卓无穷听罢,却冷笑道:“现在正严打,就是同平章事,又能怎么着?我给安州折冲府联系一下,借点兵你们。”游乐音却道:“应该不用吧,现在这大气候,白泽敢出面吗?我只是怕他利用关系网作梗,所以想让你跟中书省沟通一下。”结果被卓无穷嗔道:“你自己打个电话不行吗?还转我这里!”游乐音也索性耍起了顽皮:“一呢、是我没有中书省电话号码,二呢、知道姐姐是个一心为公,两袖清风,三眼通天的人嘛。”卓无穷嗔了几句后,还是给中书省打了报告。
游乐音她们一面等卓无穷的回信,一面跟游乐今带着内卫小队驱车赶往白碧村外围。途中卓无穷打来电话道:“政事堂已经下了令,任何人不得阻碍专案组调查、取证、抓捕。”游乐今却又问道:“可以牵羊吗?”卓无穷道:“还是算了吧,别闹大了,不好看。”游乐今虽然心中有了底线,但嘴上却不服输:“切,又不是什么名将,管他好看不好看!”通完话不多时,就来到了白碧村的包围圈外。白寻常和蚩自芳还有内卫副大队长、县尉都在临时指挥处,所以游乐今就问白寻常:“怎么不冲进去?”县尉正欲作答,蚩自芳就将自己手里的热成像望远镜递给道:“看看吧。”游乐今虽然接过了望远镜,但还是贫了句嘴:“自己动眼,小钱钱无限!”
游乐今本来想装出一副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范儿,可对着白碧村一抬起望远镜,就被密密麻麻,窜动不绝的红色人影给晃花了眼。一面按捏着印堂穴,一面嗔自己的老爹道:“爹爹呀爹爹,您自己不学好就算了,怎么还教坏徒弟呢!”游乐音戳了一指头:“谁有你嫡传厉害!”也不管自己被绕进了坑里,夺过望远镜就举起看去。游乐今则晃着脑袋问蚩自芳:“有人进村劝降吗?”蚩自芳答道:“没有。怕被扣为人质。”所以放下望远镜的游乐音就道:“我四个去吧。”游乐今却找了和她们体型相近的四个小女警道:“借你衣服用用,不能给他们脸。”游乐音这次也认同了自家小妹:“回头给你们进一阶。”师兄弟四个去车上换了衣服出来,内卫副大队长就叫属下奉上了头盔和防弹衣。游乐今摆了摆手:“太跌份了。”也没让内卫和特警跟着:“他们想被屠村吗?”拿了个扩音喇叭,就和另三人往白碧村口去了。
离得包围圈远了,游乐音才问白寻常和蚩自芳:“师兄们不会没布昊天煞雷阵吧?”蚩自芳道:“这我们还不晓得,那不成你家三小姐了。”游乐今吐了个舌头道:“三小姐怎么啦?不是你们应该呵护的小师弟,小妹妹吗?”玩笑几句,堪堪临近村口。于是游乐今就举起喇叭唱道:“打倒土豪,打倒土豪,拿奖金,拿奖金!合理合法收入,合理合法收入,放心花,放心花!”一副上门踢馆赤小鬼的样儿,将村口人影又激得窜动了一阵。来到村口,却见一条街市铺了深去。所以游乐今先撇下了对着她们的铳口,望着街市两侧光景不错的房屋道:“嗦嘎,比诗仙桥都不带差的!——查抄后盘过来开农家乐!”而后才故意抬起扩音喇叭喊道:“想人财两空就开火吧!”虽然村民都不想进监狱,但正三品将军的亲戚族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女警的几句话吓住。于是喝骂之声持续了半晌,才被带进大街深处一进院中的大厅里。应急灯光照明下,是一间村议会办公室。正位上一个附有三老官气质的中年男打量了四个衣服单薄的小女警半晌,才止住押送村民的喝骂,可不等这中年男开口,游乐今又伸出手掌来了句:“先把侮辱公差人员的罚金交了。”见小女公差也贪财,中年男就笑道:“认罚、认罚!”向旁边的人扬了个手势,等一个手提箱被取来打开,再道:“你们先恢复通讯,我跟我叔请示一下。如果我叔让我们都进去,我们无话可说。”游乐音却道:“没那么麻烦,我们就找一个释教道士。”游乐今在手提箱里拿了一扎宝钞,也学着淡漠地语声道:“是你们把事情想复杂了。——做、贼、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