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越墙（3 / 3）

邓季山的一句话霎时让麻崽踟蹰不前，心想，真是怪哉，回趟家竞像做贼一般。不但要在夜阑人静的晚上回，进屋还说不是从门口进去，这到底是回家还是到别人家里偷东西啊？这不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吗？

刚回头，却碰到邓季山凑近的脸，“蹦”地吓一跳，还未来及开口，邓季山便往他脸上吹了口气，说：“我将你的人气覆盖住了，只要你不出声，那些脏东西是没法靠近你的。至于那三位，更不必担心，我已经做了结界，她们根本出不来。”说着，又用脚尖在沙石地上画了一圈，“我划地为牢，你就站在圈内，待我一出来，你就赶紧去发动汽车，听明白了吗？”

麻崽忙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走进圈里，乖乖地站着。

邓季山见他纹丝不动，胆怯的模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安妥麻崽后，邓季山径直走向西边的大榕树。这树是贴墙而长，就像副有血有肉的浮雕硬生生将墙掰出条裂缝。树的须根已深深扎进土壤里，粗得可以让人误解是树干，一些细的也足可以当秋千。整棵看上去，枝叶繁茂，匀称的像个大蘑菇。那树冠的大部分伸向那所大宅内，说句难听的，要是愿意，贼人绝对可以爬树进入大院。

这点邓季山是了如指掌的，毕竟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个年头，这个家的一草一木他又怎不一清二楚？也就是从这，邓季山越过黑黑青灰色的外墙，轻而易举地进入大宅。在树上还掂量着如何取东西，着地的一霎，脸上的愁云顿绽开。笑眯眯地走在离别多时，却又再熟悉不过的碎石道上。这是西院，也叫西厢房。

这里的一椽、一枋、一檩无不述说着古宅犹然在目的段段历史。

那硬山顶上的鸱吻、两侧的廊庑、苏式彩绘所描述的故事无不散发着岭南独特的气息。这里的一砖一瓦曾几何时是他的一切，廊道旁的青釉花瓶勾阑，薄方砖铺垫而成的坐栏，不由勾起他那深埋心底的记忆。

髫龀之年的他常常喜欢躺坐在冰凉的方砖坐栏上，翻阅着父亲大人严命他必须看的族谱。他遵嘱父命，牢记下那一个个枯燥乏味的名字。但那里也有他喜爱的东西，那就是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每每当他津津有味地看得不亦乐乎时，一只温暖的大手将他从冰凉的方砖上抱下，和蔼地说：“山仔，不是告诉你三更半夜不要躺在这，会着凉的。快回房睡去，别到处乱跑。”

邓季山总是将小脑袋瓜抬得老高，笑嘻嘻地望着说话的人，“遵命，父亲大人。”

当望着儿子逐渐远离的背影，邓子崖愀然作色，“唉，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如何跟你死去的妈交待啊。”

对于父亲昨日犹言在耳，今日已阴阳相隔。那份隐藏多年的怀念在这一刹那像火山爆发般一发不可收拾。

邓季山从往日的记忆里醒来，抬眼望去，前方是那扇如今已紧闭并用一把铁锁拴住的黑漆木门，门后是他六岁前的记忆。

六岁前他从未踏出此门，里面阴冷而潮湿，寒气逼人。在他还是襁褓时便被送来此处，那里长年累月伸手不见五指，也就是在这般昏暗的环境里，邓季山在父亲谆谆教导下学会了古老而历史悠久的汉字，炼造出一双比猫还利的眼睛，比犬还灵的鼻子，比蝙蝠还敏锐的耳朵，比蛇还毒的嘴。

在那木门后过的不是一般人能过的日子，那些让人难以想象的苦，那些难以让人忍受的磨砺，他都一一挺过。能够从这扇门逃出生天，他人生第一个坎，不对，是第二个坎便顺顺当当过去了。他的第一个坎应该是他的出生，他能活着生下来就已经过了第一个坎。

突然，对面房内发出一声女人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