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3)
近月以来,长安坊间传闻突增一条新言:有白尾狐妖潜入城中,夜间入户,盗人真元寿数,受害者当即暴毙而亡,已有三家出现此类案件,京兆府着人巡查十数日,未果,后移于不良人,再无下文。
……
北斗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天枢、天璇、天玑、天权以为身,曰魁;玉衡、开阳、摇光以为柄,曰杓。
摇光,斗柄末星,命盘推演中亦谓之“破军”,化气为耗,司破伤、变动,在数为杀气,主人性刚寡合,暴躁冲动。
不幸中的万幸,李真先前接引破军星气回劈的那一剑虽然令杨暾背后重伤,但其更为注重的是对于肌体生机的杀伐破耗之上,对于心境神思的影响则是微乎其微,因而此时即使再度被偷袭引动了伤口的剑气,杨暾的心神依旧清明稳定,并且在剧痛的刺激下显得有些过分敏感,而在这个状态下听到李真说出的那句儒家经典《论语》中少数的连自己都耳熟能详的条目时,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甚至隐痛,脏腑经络如同瞬间坠入数层冰窟而闪过一阵恶寒,死死盯着李真心口,杨暾却反而觉得自己左胸内那颗明明完好无损的心脏仿佛失却不见,直沉深渊一般悸惊难消!
“……你开什么玩笑?”
沉默片刻,杨暾只能颤抖着嘴唇从喉眼中迸出这几个字,却也怪不得他,毕竟这般咄咄怪事,任谁能将之与这天下第一的圣道显学相联系?紧紧闭阖双目稳住心神,杨暾用力喘了数口浊气,尽可能保持冷静的状态思忖片刻后,缓缓继续道:
“儒家?你是说儒家武功?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错,我也知道在先秦与秦汉时期,儒家的确有诸如圣王剑法与坐忘心法等的上乘武学流传,但莫说是历经数百载传至我大唐之年,据我所知,这些古远儒门武学单是传到东汉末期便彻底销声匿迹,其后直至今日,江湖上都未曾有过哪怕一本儒门武学典籍流传,或是有一人用出一招半式的儒家武艺的记载!更何况,儒门圣道,行事端正方大,武功亦不外如是,被一剑贯穿心肺后还能保命存活不受其害,如此诡谲的功法,你竟然还有脸给它披上一层儒家的皮?”
杨暾所述的确不假,儒家历来求治国理民的圣贤仁义之法,是最扎根于人间世事的学派,与崇尚自然清净修道的道家、开脱轮回普渡尘苦的佛家有着立足之本的本质上差别,因而纵然在诞生之初有为了安身而被创造出来的武学,但也随着儒学逐渐在世俗皇权与伦理纲常的演化中被确立为中心正统之学术而没落无闻,实际上莫说是东汉末年,早在王莽篡乱刘秀起事之时便几乎已然没了相关的消息。
而另一方面亦如杨暾所说,儒门武功历来光明正大,最容不得阴诡浊异之法,无论是记载中的圣王剑法还是坐忘心法,要么是讲求内圣外王礼法规矩,要么是自得君子无争安然淡泊,决计没有能让人遭受致命一击后还生龙活虎的这般几近逆违生死之理的离奇法门。
然而听完杨暾这一段言之凿凿、逻辑通顺的理论,李真却只是保持着笑容,轻轻捋动白须,缓声回答道:
“正统儒学当然没有,而且也如你所说早已消亡,不过孔夫子尚曰:‘君子不器’,讲求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儒学之理纷繁复杂,自然不会只有一脉独承,而其之武学自然也是如此。不错,正统一脉的仁圣武学派系确实终结于汉末,而且除此之外的众多学派的武功传承也基本在那之后彻底消失……但是,”
说到此处,李真嘴角愈发弯起,学着此前杨暾来了一个和煦笑容,只是即使眯缝双眼遮住那双冷戾的眸珠,他本应显得更为和蔼亲切的老者涵养的面庞,仍因那股怪异莫名的恶寒感觉而让人望之却步,全然没有半点杨暾达到的效果。
“就像你说的,个人有个人的机缘气运,而本座在这一点上,的确要比你强上不少。”
李真装模作样地也舞了个剑花,执剑指天,对着杨暾冷笑道: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此言,便是本座最大的机缘落处。最近几月,长安坊间忽然传起一个传闻,说是有只白尾妖狐潜入城中,趁夜吸人寿元致人死亡,京兆府衙门那群白痴查了一段时间始终没点线索,最后以神异鬼诡的名头把这事推给了我们不良人,而本座只用了三日便将此案的元凶抓获:那根本不是什么妖精,而只是个行为举止疯癫异常的老头罢了。当然,那老头也是有些怪异,不仅须发全白且浓密极长,就连肌肤上都生出了寸许有余的白毛,若不是在他衣服里找到了一块户部主事的鱼符,本座都以为真是什么化形的邪祟。然而当本座遣人去户部问询时,才发现此事并不简单……”
说着话,李真将左手伸入衣袍中一探,取出一块铜制物件,正是那疯癫老者的鱼符,只是隔着太远,杨暾只能将将认出形状,其上的文字根本看不清楚,只听李真继续道:
“这个名为邵浚的人,是去年六七月份刚升的主事,而你猜此人的生年是在何时?他竟是大历十三年生人!明白吗?也就是说,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人突然疯癫杀害了长安数家百姓,而被捕之时竟已是一个皓首雪眉、大限将至的老者!而同样诡异的是,那些死者俱是暴毙而亡,身上无一处伤口,并且在死之前都还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可死后尸体却是面容枯槁、须发皆白的老人,就连体内脏腑经仵作查验后,也都确实是生机渐枯的耄耋之年才该有的状态。本座立刻意识到此案端倪,于是亲自复查,结果很轻松地在这邵浚的家中找到了一本书,而那本书,正是你所说的江湖上从未有过流传的一脉儒门武学典籍。”
“绝无可能!莫说是儒门武学,就是算上魔门的魔功邪典,至少在人间的武学领域内,我从未听说过有能盗食他人寿元的功法!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有,又怎么会在吸取了别人的寿数之后,对身体无有裨益也就罢了,自己竟却也因此变得垂垂老矣?!这连损人不利己都不是,根本就是损人损己,世上焉能有如此愚蠢怪诞的武功!”
面对杨暾愤怒的质疑,李真面色不变,淡淡道:
“本座说了,儒门正统武学确已没落,但不代表还有些剑走偏锋的旁门左道留存于世,即使看似与圣道毫无关联,但其中理旨却是真真切切取自其中,比如这门源于‘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无矩心,正是你想知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