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远赴青州府(1 / 1)
正统十三年的青州府正是热闹的时候,夏蝉聒耳的鸣叫声夹杂着商贩们的吆喝声在街道两边的房屋之间形成回声,吵得让人有些心烦。俗话说“无利不起早”,这话不见得准确,但是“早起有利”绝对是真的,房檐几片突出的青砖瓦砾或是几棵大树带来的阴凉处早早就被小吃摊和说书人给占领了,可别小看这几片阴凉,对于说书人来说,就算你有能把人忽悠得用屁股走路的口才,在这能把太阳热的流汗的大夏天没几片阴凉地也留不住客人。而小吃摊往往和说书人结伴而行,原因倒也不是别的,大伙听到精彩的地方难免总想着手里得有点吃的喝的垫巴垫巴,久而久之到也成了惯例,就跟有寄居蟹的地方必有海葵似的,有说书人的地方必有小吃摊,而说得好的说书人身边也往往聚集一堆摊贩,至于说得最好的,那都是客栈饭馆的座上宾,帮他们揽客的财神爷。
说白了,大多数都是来听书的,吃东西只是顺便,可人群中偏偏有个另类,一路推推搡搡大步流星的奔着小吃摊就去了,弄得人群中时不时有人对他翻白眼,感觉他就像是听说地府食堂马上打烊时的饿死鬼一样。“老板,来一份雪花酪,再来一份葱味包子。”那人一手拍在摊位上撑着身子,一手晃晃悠悠的把钱递给小贩,两腿发软、脸色苍白,跟快饿晕了似的。小贩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大白天见了鬼,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面色憔悴的年轻人,小伙子满脸大汗,原本打理好的头发也顺着网巾伸出几根呆毛,看着颇为好笑,一身霁蓝色的束腰布衣衬托出精壮的身材,背后背着包袱,腰间还斜跨着一把雁翎刀,能看出是个练家子,就是这架势应该是好几天没吃饭了。小贩不敢怠慢,接过了钱熟练的往盘子里一搁,带着招牌的微笑从小山似的蒸笼中取出一屉包子托举着递给年轻人。“客官您先慢用,葱味包子是现有的,不过雪花酪还得等一会。”
这葱味包子倒是顾名思义,雪花酪又是个啥?这雪花酪说白了其实就是古代的冰淇淋,最早在洪武皇帝的御膳房中出现,洪武皇帝向来不讲究口腹之欲,所以御膳房的菜味道也很一般,第一次吃到这新鲜玩意自然是赞不绝口,但随后又想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是否太过奢侈,就把厨子叫过来问了问制作流程,得知只是把冰沙配上几种果子干儿和酱汁搅拌一下,花不了几个钱,这才龙颜大悦,把这道美食推广到民间。小贩们往往在冬天凿冰储存,到了夏天把冰块放在车子里现做现卖,在夏天能吃上一份爽口清甜的雪花酪对不少小孩子来说都是莫大的诱惑。
年轻人拿起包子一顿狼吞虎咽,小贩一边凿冰做雪花酪一边问:“唉小兄弟啊,我在这青州府有好些年了,之前都没见过你啊,你叫啥?打哪来啊?咋饿成这样?看你这样八成得好几天没吃饭了吧。”年轻人几个包子下肚脸色总算恢复正常,但手上往嘴里塞包子的动作还是没忙下来,小贩生怕他噎死还急忙送上一碗水,原本吃得很豪放的年轻人听了小贩的问话却缓缓停了下来,眉宇间透露着一丝哀伤——“唉,别提了,我叫商清卓,老家在山西,自打出生的时候就没了爹娘,从小就跟了义父,我义父是当地一个伍长,他抚养我长大还教我本事,前段时间义父带我一起巡边的时候遭遇了一伙鞑靼兵,义父用火铳打死了一个,但领头那个鞑子兵用弓箭射伤了他的脖子,义父扛着伤势回来后不久就离世了,临死前他老人家还是放心不下我,就嘱咐我来山东投奔他的挚友。义父说他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等以后结婚生子了去他的墓前让他看看他儿媳妇长什么样,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商清卓低下头缓了缓,抬起头继续说,“啊,还有帮他扫一扫墓,他说他不喜欢脏。他这个人就是有洁癖,连死了还这么爱干净。”商清卓说到最后嘴角却挂着笑容,可是这个笑容比最凄惨的痛哭更让人难过。
小贩听说商清卓的遭遇后还不停的安慰他,伸出带着些包子味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小伙子,那你更得好好活下去了,不止是为了以后成家了回去祭拜你义父,我看你是个练家子,等咱以后找到那个鞑子兵替他报仇,别难过了,啊。”说完还把刚刚做好的雪花酪端了上来,“这份雪花酪算是叔请你的,咱得先吃饱饭才有力气干别的,你说对不?”小贩郑重的拿起几枚刚刚随便丢在盘子里的几枚钱币还给商清卓。“谢谢叔,你真是个好人!”商清卓缓缓接过了那几枚钱币,向着小贩低了低身子。
“嗨,没啥。”小贩摆了摆手,身上若有若无的包子味也随着摆动飘散开来,“从山西到山东这一路上得有些距离了,小伙子你这孤苦伶仃的一路上没少吃苦头吧,要是碰上‘山河十二寨’那一伙贼人非得丢半条命不可。”山河十二寨是分布在山西、山东、河南三个省份共十二个土匪寨的统称,因为三个省份的名字当中有山、河二字,故而得名“山河十二寨”,这十二个城寨分属六个寨主,这六个寨主个个武功不凡,且大多都是危害地方百姓的恶徒,但苦于城寨的位置依山傍险,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榜上了武林第一邪教“诸天教”当大腿,纵使官兵组织多次围剿依然无济于事,反倒是官兵的损兵折将助长了他们的声势,这段时间山寨上的土匪们像是对着官府挑衅一般刻意加大了侵扰力度,遭殃的不仅仅是旅人,甚至还有些村寨,商清卓更是把三个省份都走了一遍,肯定不会是毫发无损。
商清卓的回答果不其然。山河十二寨的六名寨主每个人都有一个大寨一个小寨,王良骏和诸葛澜的地盘在河南,孙来和林虎的地盘在山西,阮云亮和雨中客的地盘在山东。六名寨主中,只有曾经是边军出身的王良骏御下比较严格,只杀贪官污吏,其余五个人的手下尽是些亡命之徒,商清卓最熟悉的就是山西的孙来,此人在六人之中最为残忍狡猾,但因为其劫掠的对象主要是关外的蒙古牧民,朝廷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六人当中最神秘的就是山东的“雨中客”了,“雨中客”只是他的外号,因为他只会在雨天穿着一身遮住全身的黑色蓑衣带队劫掠,遭殃的也往往是一门一户,因此得名“雨中客”,直到今天人们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叫什么。而商清卓一路从山西到山东除了在王良骏的地盘没有被劫掠过之外,在其它地方都遇到过土匪,一路上商清卓靠着义父送他的雁翎刀用基础的刀法防身,好几次险些丧命,在到青州府之前单单是逃命就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这两天他是滴水未进粒米未沾,这也是他刚刚狂风骤雨一般进食的原因。
商清卓这边埋头吃着“雪花酪”,那边小贩问道:“哎,小兄弟,那你来青州府是投奔谁的呀?我对这里比较熟悉,可以给你指路。”,“呜,是一位叫静柳道长的老前辈,叔,您听说过这个名字吗?”,“哎呦!那可太听过了,那可是咱们灵济观的道长啊,灵济观可是咱们青州府甚至是全山东最出名的武林正道,灵济观虽说不大,但要说行侠仗义,咱们的灵济观就没落下过!”小贩说得非常激动,甚至有些手舞足蹈,好像自己也是灵济观弟子一般荣幸。“喏,看见这条路了吗?顺着这条路走到拐弯的地方能看到一家灵济客栈,就是灵济观开的。”商清卓深感惊讶,“道士也开客栈?他们是平时没有香火钱吗?”小贩笑了笑,“嗨,不是没有香火钱,而是灵济观根本就不收香火钱,静柳道长说了,行侠仗义是侠士的职责所在,何必要百姓的香火钱,若是收了香火钱岂不是相当于灵济观代替了那些土匪恶霸收百姓的保护费?所以灵济观的道士们都是靠开客栈赚钱来维持生计,有些百姓们感激灵济观的恩德,宁可千里迢迢来灵济观住店呢。你要是能拜静柳道长为师,在他手底下学一些武艺,以后肯定也是个大英雄呢!”商清卓满怀感激,对着小贩作了个揖后就要顺着小贩指的路去找灵济客栈了。
可正当他准备迈步的时候却注意到旁边那个早就在这里说了半天书的说书人,前面说道,说书人的旁边几乎必有小吃摊,而这位说书人旁边的小吃摊几乎多得让人误以为是到了商贸街,这也说明这位说书人周边有不少的听众,事实也是如此,周边的听众多得树荫都站不下,在这炎炎夏日,居然忍受着高温也要听这人说书。商清卓感到好奇,就想着凑上前去看看这位说书人的本事如何。
在第二次收获一堆白眼后,商清卓顺着人群中的缝隙好不容易溜到了前排,发现那个说书人光是外貌打扮就不一般,看上去少说得有七十来岁,面色红润有光,胡须头发长而不乱,一身粗布制作而成的道袍,戴着四方帽,手里还打着道幡,竟然是一副道士模样,现在好像是在讲述当今的武林形式。商清卓拉住旁边一位婆婆这位道人是谁,莫不是灵济观的掌门静柳道长?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只知道这位老道士叫耿云,是一个月前突然到青州府的,白天给大家讲述武林中的事情,讲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精彩绝伦,就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般,不过到了晚上说起话来就有点疯疯癫癫的,口中时不时提到一些阴阳术数、兵略、占候有关的事情,说得兴起还时不时会扯下手中的道幡,只留一根棍子耍了起来,看他的把式倒还像模像样的。因为这老道士说得精彩,身边往往聚集一大堆听众,不少饭馆茶馆都想花钱请他来说两天,可他就是不去,就像生怕自己多挣了钱似得。
商清卓听了这道士的事情后更是好奇了,便决定听一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说起那诸天教,其教名来源于佛语中的诸天,诸天教的教主歪曲佛经自创诸天教,虽说处在偏僻的哈密卫,却是当今天下第一大的邪教,论规模更在武当少林之上,教徒有上万之众,高手如云,这些年不断对武林正道寻衅,吞并弱小的帮派,大有一统武林的野心。而那诸天教的教主,人称“帝释天”的独善,不但天赋异禀,更身兼两门武林绝学,六合御气诀和霸秦百丈功,先说说他的内功霸秦百丈功,单单从这名字就能听出来这是一门至刚至阳霸道至极的心法,宛如当年霸道至极横扫六合的大秦一般,这门心法修炼的内力极为强劲,寻常的二流的高手连在他手里活过三招都是奢望。”这话一出,不少听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像是在青州府,八卦门的掌门李成天在武林中就算得上二流高手,像这种水平都已经是无数平民百姓以及武林中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了,可这种水平的高手在诸天教教主独善的内功威压之下竟然连三招都活不过,只是不知道八卦门的李掌门要是听说自己被这个道士拿来作为战力对比是何心情。“这还没完,独善的外功——六合御气诀更是了不得,这是一门能将内力外流再以拳掌推动内力轰杀敌法的可怕武学,换句话说就是隔空杀人,而凭借独善的雄厚内力和武学水平,至少能够在五十步开外的距离使出六合御气诀。”听罢,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那照这么说,独善能够在五十步开外的距离三招之内解决一个二流高手,也就是说甚至连近身他的资格都没有,像是那些六七步的距离伤人的武学已经是不敢想象了,可独善能做到五十步的距离杀人,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他用的是暗器。
人群中也传来了一声疑问,“那独善岂不是无敌了?”耿道士只是笑了笑,回答道:“当然不是了,个人武功再怎么强悍也不足以扭转乾坤,独善是厉害,可正道武林也是高手如云,武当派作为正道的中流砥柱,当今的正道第一大派,哪怕是前一任掌门退隐之后依然实力雄厚,老一辈有“武当三圣”,年轻一代有“武当四侠”,可谓人才辈出;北少林作为天下第一名刹,老一辈有“四慧”坐镇,虽说年轻一代有些青黄不接,只有智空小师傅,但还有南少林的“两恒”和慧真小师傅。”
这时突然又有人问道:“为什么北少林和南少林的师傅们辈分还不一样呢?”耿道长听完后抚须微笑,回答道:“问得好,因为是现有的北少林,后有的南少林,而南少林的第一任住持是从北少林派去的,后来因为南少林才刚刚起步,第一任南少林方丈又过于长寿,反而导致后续的南少林弟子在论资排辈上反而比北少林高了一辈。比如南少林的慧真小师傅年纪和北少林的智空小师傅差不多,辈分却和北少林的‘四慧’一样大。”听众们这才恍然大悟,感慨耿道长知识渊博、见多识广。
“好,各位噤声,我们再谈正道的武林高手,除了武当派‘三圣四侠’,少林寺‘北四慧,南两恒’外,正道武林还有华山派的玄通、月空两位道长,男道士被称作乾道,女道士被称作坤道,华山派的两位道长就分别是乾坤二道的佼佼者;还有峨眉派的海龙老人,不过老人家已经二十年没露过面了,此外龙虎山张天师、丐帮帮主石伯、青城派青玄子道长、灵济观的静柳道长都是咱们正派的武林高手,说起来一点都不比诸天教的高手差,不过嘛”耿道长说到这有一瞬间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哎,算了算了,不说了,那些事说出来对你们没好处,还是继续说这诸天教吧,你们发现了没?这些年诸天教的势力开始越发庞大了,一个在宣德年间毫无名气的教派却在如今成长到这种规模,还是在哈密卫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能是因为啥?还不是这些年日子越来越难过了,不少百姓都信了邪教跑去哈密卫投奔诸天教了,说到底这武林呐,都是小打小闹,说到底决定着武林格局的还得是朝廷,武林的盛衰起伏本就是朝廷造就的,永乐皇帝在世的时候哪有这些埋汰玩意,唉,世风日下啊!”老道士说到这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就准备收摊了。“唉唉唉,今天就说这么点吗?昨天听道长的阴阳术说得挺精彩的,怎么今天讲了武林的事儿就收摊了。”老道士却只是微微一笑,眼睛微眯,一瞬间脸上的神情犹如一只病虎。“老道士要回去了,往后这些年不论是武林还是社稷都不会无聊的,至少比老道讲的要精彩多了,还在乎这几个时辰?大明呐,要出大事了!”耿云老道士一边说着一边还有模有样的掐了掐手指,看他的表情不但不害怕还有些兴奋,实在是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真的掐指算了出来的还是早就胸有成竹只是掐指故弄玄虚,又或者,他其实只是在吓唬大伙呢?毕竟国家动荡势必生灵涂炭,大伙安稳日子可还没过够呢。
“哎呦,算了算了,老牛鼻子今天想偷懒,编个理由糊弄大伙呢,大家散了吧。”几个人带头起哄开始轰人了,老道士被调侃“老牛鼻子”倒也不恼,只是扛着他那道幡继续收拾摊位,等收拾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周边的听众也是一哄而散,几个小吃摊倒是挺恼那道士不多说一会,害得自己今天少做了不少生意。商清卓刚刚听的兴起,听老道士说今天要回去了难免扫兴,但自己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把刀夹在人家脖子上逼着他说吧。
商清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也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那个老道士一边走还一边念念有词——“君子不五,逆鳞满肤。圣神降世,九鼎归吾。”四句话给商清卓听得一踉跄,不由得大惊失色,虽说他学问有限,但九鼎代表什么东西他还是知道的,这老道士敢说这种话是真不怕官府给他拿下了,又或者,他有官府根本奈何不得他的自信?商清卓急忙回过头朝着老道士的方向看去,人来人往,刚刚还在这的老道士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周边依旧如常,听众早已散去,街道上的小贩们该叫卖的叫卖,该吆喝的吆喝,刚刚那个看客爆满的摊位好像不曾存在过,犹如王质遇仙似的经历让商清卓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就像那个看神仙下棋看了几千年的樵夫王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