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思索迷茫的人生（1 / 1）
李永涛母亲对城市的适应能力很强，开朗外向的性格让她有种天然的人缘，她跟人聊得来，尤其是和那些跟她一样进城带孙子的老人有着说不完的话。每天晚饭后她还要去学广场舞，这样一来，她又认识了很多人，每天都开开心心。
而一天天走向衰落的广泰轴承厂，却让李永涛的心情无比糟糕。他最近的情绪非常低落，有时很晚才会回家，身上还散发着刺鼻的酒味。李思萌的家庭作业都是自己批改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里的朗读声就消失了，以前父女俩在台灯下读书唱歌时的情形，现在全都泯灭在了李永涛低落郁闷的情绪里。
这天，李思萌带着课堂上朗读失败的沮丧回到家后，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早早地应付了一下家庭作业就回到卧室。欧阳拓对她的冷落让她十分难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他都不理我？”她自问，“难道我就真的那么讨人嫌弃？遭人厌恶吗？就连妈妈也撇下我走了……哦，妈妈……”。
冷色调的灯光照在李思萌白净的脸上，她的思绪再一次回到了学校，她独自坐在床边回想着自从进入83中以后受到的种种歧视和嘲弄，越想越伤心，不一会儿，眼睛就变得模糊。她不想再失去同桌欧阳拓，在这所学校里，除了他，别人都不愿意听她结结巴巴地说话，都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就连初一（1班班主任王彩凤都在说她的坏话，如果欧阳拓不理她了，她就是想说话也没人听。
李思萌的心里又难过又矛盾，可是，她已经给他借了很多次钱。他的手机是用她的钱买的，香烟是用她的钱买的，零食也是用她的钱买的……他不仅把她当同桌，也把她当成了摇钱树。“可是现在他已经生气了，真的生气了，一连两天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要是我不给他钱的话，他会不会永远都不理我？啊！太可怕了，要是连他都不理我了，我可怎么办？可是我怎么做，他才能跟我说话呢？才不会像别的同学那样捉弄我、嫌弃我、看不起我？”李思萌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打架，“我到底要不要给他钱？给了钱，我们的关系能恢复如初吗？可是我已经没钱了，这可怎么办啊？”
在寂静的、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李思萌的心里翻江倒海。一种莫名的邪念支配着她一点点走到门口，她轻轻地反锁上卧室的门，蹑手蹑脚地打开衣柜，翻出奶奶装钱的小布挎包。她的心咚咚咚急剧地跳动着，就像小兔子胡蹦乱跳。
广泰轴承厂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一天天陷入了恶性循环，这几个月，企业在断崖式亏损。前任厂长春节前为职工争取到的发放6%的工资的临时性补助性政策，终于被广泰透支一空。现任厂长汤华礼的南方之行并没有为“广泰牌”打开销路，而材料供货商在广泰欠债两次逾越还款红线后，终止了材料供应。企业腹背受敌，无力自救。广泰轴承厂终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厂里近乎一半的机器关停了，杨豪、司成达、苏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少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厂里到了这般境地，每个人不得不开始找工作，早做打算。可是，离开广泰，他们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李永涛什么事都不想做，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他孤独地坐在机加车间机修班低矮的长凳上，思索着自己迷茫的人生。广泰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唯一一份工作，离开这个厂，他在社会上连一个人都不认识，广泰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他没有远大的理想，也没有什么野心，能在这里干自己喜欢的工作，就是他最大的梦想。可是现在梦想就要破灭了，破产已经是一眼就能看到的终局结果，没有了工厂，机械工程师又算得了什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样的道理他当然知道。
李永涛思考着，也在内心一遍遍地拷问着自己：从刚进厂时的风华正茂、意气奋发到如今的四壁萧然、穷愁潦倒，这些年，自己究竟走了一条什么样的路？如果当年不是被分配到广泰，而是分配到其他单位，也许自己的人生会截然不同；如果广泰搬到陆北工业园那一年，他能跟着那拨离职潮一起离职，也许就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举步为艰、孤独无助的地步。人到中年，供职多年的单位却摇摇欲坠朝不保夕，这是何等悲伤的事？
何秀英对广泰远比自己看得透彻，她对人生的选择也远比自己坚决。是的！她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个窝囊废，当年一起进厂的23名大中专毕业生，现在留在厂里的也就只剩下他一个了——一个窝囊的、无用的大傻瓜！
何秀英在萌萌还没出生时就说，家里遇到的所有问题都是经济问题，她曾多少次鼓励他辞职去外面挣钱，说私人企业工程师的收入是厂里的两三倍，可他却没有离职，没有为之所动。他没有勇气割断对广泰的依赖，他想在厂里老老实实干一辈子，跟第一代职工一样一直干到退休，那时，他将是全国同行业中受人尊重的机械工程师。原来，自己的这个想法竟是多么幼稚，多么荒唐！在那个暴风雨之夜，何秀英对他的诅咒在耳边回响，难道自己真的要烂在厂里？穷死在厂里？
想到伤心处，李永涛的眼圈不禁红了。他不知道广泰路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路在何方。惆怅、迷茫、彷徨、忧伤……将他团团包围，他双手抱膝，脑袋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内线电话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划破了机修班死一般的沉寂。李永涛依旧把脑袋伏在膝盖上，不去理会。铃声无趣地停了，寂寞再一次吞噬着整个房间。不一会儿，手机铃声又响起：“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