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真美(1 / 1)
说这番话时戚珍美比刚才放松了许多,身子靠在高过她的装满货物的箱子上,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栽在花盆里的野花……”何秀英嗫喏着。
戚珍美噗嗤一声笑了,圆墩墩的脸上那朵红玫瑰瞬间绽放,“野花啊,就是长在山里沟里滩里岭里的花呀,就是我弟,嘿嘿。我说我弟他就一农民,成天还把自己当城里人,爱干净,爱穿新衣服,爱臭美。他呀,就是温室里的花,花盆里的花,土狗扎着狼狗的势,只要遇到稍微吃苦的活儿,就跟兔子一样躲得远远的,好像怕被活给吃了似的。他呀,总也长不大……”
戚珍美又黑又粗的眉毛下,牛铃一样的眼睛里流露着幸福。
“你弟多大了?”
“明年3,比我小6岁。”幸福从戚珍美脸上舒展开的一层一层紫玫瑰的花瓣里漾了出来,这种满足和快乐让她忘记了刚才吃力干活时的情形,也让那张举重箱子时变形的面容变得好看起来。
戚珍美说:“我弟是我们家的接班人,全家人都不让他干活。干重活主要得靠平时练,种地除草什么的只能练练基本工,最锻炼的人的还是在建筑工地拉砖送灰。我跟她不一样,我初中毕业后就跟着爸爸去工地干活了,虽然我爸口口声声说男孩女孩都一样,但我能看得出我爸喜欢儿子。本来我下面还有个妹妹,她出生没几天我爸妈就把她送人了。我弟是从庙里求来的,他出生后我爸妈买了几大把高香和纸糊的牛呀、羊呀一大堆祭品去给女娲娘娘还愿,跪在神像前磕头,说我弟是女娲娘娘赐的。”
“你们老家这么迷信?”何秀英问。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继续沉浸在对弟弟的回忆里。
“我弟到现在都没结婚,我爸妈发动了所有的亲戚在给他找媳妇呢。我既想让他赶紧结婚成家,又不希望他结婚。他不结婚也好,不结婚就永远把我当最知心的姐姐,要是结了婚,心思可就全花在媳妇身上了,可就把我这个姐姐给忘了。哼!他要是敢把我这个姐姐给忘了,我这两年攒下的彩礼钱就不给他了。”戚珍美说着咬了咬牙齿。又说,“但他要是再不结婚,好姑娘就全被人娶光了。”
“你这么辛苦的工作就是为了给你弟弟攒彩礼?”何秀英问。
“也不全是,当然主要是。”戚珍美说,“我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出生那年我上小学。他长得漂亮极了,我特别喜欢他。他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时我就抱着他晒太阳,他长大了点,我就带着他四处去玩,从小到大他都是村里最帅的男孩。我爸前半生一直在建筑工地干苦力,先在村子周围干,后来去县上的工地干,再后来就跟着建筑队去了广州、上海这些大城市。中国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漂亮?一座座高楼为什么会拔地而起?这里面还有我爸的功劳,虽然他的汗水早已和渺小的沙粒一起被凝固在高楼里了,但我爸年轻时的确奋斗过,把我们姐弟养大了。但可憎的是,那时,包工头经常会拖欠农民工的工资。”。
在偌大的仓库里,何秀英认真地听着。
“有一年,我爸没讨到工资,春节没钱回来,就和同乡的农民工一起躺在宿舍的大通铺里过年。除夕晚上,妈妈做好年夜饭放在桌上让我和我弟吃,爸爸没回来,我们也就吃不成团圆饭了,妈妈很担心也很伤心,她念叨着就哭了起来,接着,我们三个全哭了起来。那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那一刻,我就开始憎恨那些拖欠工资的黑心老板,我觉得这些老板全都是专吸人血的白骨精,小时候我在电视里看西游记时,看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时,心里特别爽快,甚至冲着电视说‘打死她!打死这个妖怪!’我恨唐僧,他是一个是非不分的软弱的男人。后来我爸年龄大了,就不在建筑上干了,他说包工头的心都是黑的,是吃人肉、喝人血的贪婪的东西,他辛辛苦苦走南闯北干了一辈子都没挣多少钱,都是被黑心老板给黑去了。”
从戚珍美的讲述中,何秀英仿佛看到了那些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工地上的农民工。在她从小到大这些年,紫华每天都在大拆大建,广泰轴承厂附近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的现场,无不留着那些跟戚珍美爸爸一样的农民工的身影。
“弟弟要找媳妇了,我这个当姐姐的当然要给她准备彩礼啊!这样,我爸妈也就不那么愁了。我爸妈得儿子得的晚,他们的白发都花白了,天天盼着儿媳妇盼着小孙子呢。”戚珍美笑了笑,脸上的紫玫瑰是那么的美丽,“我挣的钱有两个用处,一部分给我孩子用,一部分给我弟用。呵呵,我弟永远就是个孩子。”
何秀英突然明白那天应聘时,戚珍美为什么要求给超市一楼搬货物,因为一楼的搬运费每月要高出二楼2块钱。
“能吃得消吗?”面试的人将她浑身打量了一番问。
“能,比这苦的活我都干过,吃得消。”戚珍美还打趣地冲着招聘的人说,“我姓戚,戚继光的戚,我们戚家人有的是力气,戚家人都是英雄!”
超市附近写满“拆”字的村口,被腾挪出了一个空院子,门口挂上了白底黑字的“指挥拆迁部”的牌子。村民与政府关于拆迁的事还没谈妥,还在扯皮拉锯,这也是一座新城崛起之前必然要经过的过程。拆迁没有付诸行动,但喷在墙壁上的“拆”字却越来越多,一个挤一个,一个挨一个,在有的地方甚至层层叠叠,一个字摞着一个字,急切而慌乱。
对这些跟古代死囚犯身上圈起来的“囚”字一样圈起来的“拆”字,村民和房客早都习以为常,他们没把它当字看,而是当成了打在墙上的补丁,该干啥还干啥,谁不影响谁,谁也不会影响超市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