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猎猎晚风遒（1 / 1）

徘徊望着素抱真在窗户上的剪影，内心为难，想大胆推门进去劝说，又碍于男女大防怕人闲话。她为这个青年担心，怕他自尽，又怕自己是多此一举，也许人家自己开解，已经打消了自尽的念头。她沉吟良久，只好与侍女回屋。一灯如豆，灯影飘忽，徘徊让侍女向寺僧借了本经卷，但看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素抱真忧郁绝望的神情。

笛声被山风吹得时断时续，徘徊的心，也跟着一起一伏。笛声从月升吹到月落，徘徊也就跟着一夜无眠。曙光透过窗纸，照亮小室虚窗，姑娘匆匆洗了脸，侧耳听窗外有没有素抱真的声音，却只听到别屋的门窗吱呀呀开启了，关闭了，没有素抱真那间屋的动静。

徘徊心里十万个放不下，早饭吃不下去，想了想，深夜去一个陌生男子屋内自然不妥，但大天白日在路上相逢，应该无可指摘。她匆匆出门，忘了山上清晨风冷，一件厚衣服也没有披。素抱真没在院内，那间屋里冷清清毫无响动，细问山僧，才知道素抱真早已去了长空栈道。

长空栈道位于华山南峰东侧山腰，是在万仞绝壁上，镶嵌石钉，搭木椽而筑。栈道上下皆是悬崖绝壁，铁索横悬，由条石搭成尺许路面，下由石柱固定，游人至此，面壁贴腹，屏气挪步，被誉为“华山第一天险”。

在姑娘心猛地一紧，匆匆赶去，连昆仑奴都忘了带。到了长空栈道，举目望去，只见游客不多，只有十几个，都意悬悬小心翼翼在栈道上一步步向前捱。素抱真已经上了栈道，只见他面容平静，已无悲容。姑娘放下心来，暗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惭愧。

山风凛冽，吹得素抱真衣袖袍襟猎猎作响。他忽然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背对绝壁，面向栈道下的万仞虚空，若有所思。徘徊再次紧张，大着胆子手扶铁索，向前挪到，力求接近素抱真。

素抱真慢慢松开握着铁索的手，他身后的游客惊叫起来，一位老者颤声说道：“年轻人，抓住铁索，不要掉下去。”前面的人也被惊动，回过头来，看到素抱真背手而立，都吓得灵魂出窍。众人有些不解，还以为素抱真在耍帅，都说：“抓住铁索，这里不是耍处。”

徘徊想挤过去，但栈道路窄，前面的人挡住，过不去。她心急之下，大声喊：“这位哥哥，抓住铁索，不要想不开！”素抱真漠然回望，似在神游虚空，片刻后，才向身后绝壁退了半步。徘徊对素抱真大喊：“这位哥哥，想一想，你还有和睦的家人！”随即，意识到自己喊错了，素抱真昨天说过，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她急忙改口，喊道：“想一想你还有心爱的姑娘！”素抱真脸上痛苦地抽搐，低声念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这首古诗大意是：过江去采荷花，有兰花的湿地里长满芳草。采了芳草兰花送给谁啊？思念的人在远方。环顾眺望家乡，长长道路看不到头。拥有真爱的人不能团聚，只有悲伤陪伴终生。

栈道上的人现在都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都纷纷劝解：“年轻人，这世界虽苦，可谁不苦？忍一忍，活下去。”“小伙子，人这辈子，都不容易，不过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大哥哥，别寻短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掉下去，粉身碎骨，再想后悔可来不及了。”

徘徊急得都哭了，大声喊：“这位哥哥，冤屈总会有平雪的那一天，你不要做傻事！”素抱真长叹一声：“居生不乐，不如早从地下黄泉！”说罢，将身一纵，落下万丈悬崖！

三年后，华山脚下。

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石头上，读着一轴摊开的书卷。唐朝的书，还不是线装书，是一束束的卷轴。一个少年念道：“鳞鳞夕云起，猪猪晚风遒。”另一少年大笑起来：“绝顶，你好有学问！猎猎晚风遒，读成了猪猪晚风遒。真是令人可发一笑。”那个叫绝顶的少年脸皮够厚，反击道：“凌迟，你居然说我没有学问。再没有学问，还有像令尊那样没学问的吗？”凌迟不服气，说道：“家父哪里没学问了？他老人家会写对联，两手能书梅花篆字。”绝顶笑道：“令尊有学问，为什么给你起个名字叫凌迟？这是提前判你死罪，推出午门零割碎剐不成？”凌迟脸皮也很厚，说道：“家父这名字起得最见功力，这里有典故。”绝顶问道：“有什么典故？”凌迟干咳了片刻，终于编出一个典故：“荀子曰，百仞之山，任负车登焉，何则？陵迟故。这就是典故”

绝顶果然没学问，荀子的话他听不懂，凌迟的破绽也找不出。

凌迟得意：“这段文字，你读过吗？”绝顶摇头：“我来自一千二百年后，一千二百年后的人们，不用古文说话了。”凌迟嘲笑：“又张口说胡话，云山雾罩，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人能穿越到千年之前？胡话！”

远处一匹白马驰过。凌迟马上将绝顶的毡笠向下一拉，盖住半边脸。绝顶把毡笠又往上一提，露出脸来。凌迟低声说道：“骑马的人就是云中熊虎，毡笠拉下来，别让他看见你的脸。”绝顶笑道：“我虽然约了他拼斗，可他从来没有见过我，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而后，目送云中熊虎驰远，低声问：“此人人品如何？是否低劣？”凌迟摇了摇头：“我问过，知道他名字的人都交口称赞，说他为人古道热肠，多行侠义。”绝顶冷笑：“只怕是装的，待我揭穿他的真相。”

凌迟将书卷卷成轴，放到行囊内。两人携手前行，抬头望去，云中熊虎已经不见。前面路上围了密不透风的一圈人。两人挤进去，却见山路中间横着一块巨石，显然是从山上掉下来的，阻碍了行路。有年轻人想显本事，上前抱住巨石，想要挪开，可是却不能撼动分毫，徒惹人嘲笑。这里属凌迟笑的声音得声音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