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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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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瓜都摘光了,剩下的都是小瓜劣瓜,还有瓜蔓留在地里,不但没啥用处,还歇土地。第二天一早,徐振国又赶着他的牛车去了地里,没种过西瓜的人不知道,西瓜在最初落果时,一根蔓上要落好多花,庄户人需要弓着腰将所有的花摘掉,只留离根部最近的那朵最大的花,同时用相邻的瓜蔓上摘掉的花给它授粉,这样能够保证一棵瓜蔓上只结一个瓜,瓜大且甜有卖相。这是一件非常辛劳的营生,腰要不停的弯下去又直起来,累的腰都要断了,但又不得停,因为花期就那么长,但有时瓜蔓上后期又会结出一朵花来,就会有大小两个瓜,小的瓜虽然小,但日子够了,瓤也是红的,口感也甜,但卖相不一定好,瓜贩子不会要,就算卖也卖不到好价钱。

牛吃百草,可瓜蔓它不吃,只能翻到沟里去,卸了牛车,徐振国将牛牵到了麦七河堤上,这里水草丰茂,遍地都是牛最爱的牛皮草,徐振国刚扎下牛绳,就见有力扛着一根长竹杆过来了,有力说:“三。。。叔,放。。。牛呢。”徐振国说:“嗯。”有力说:“三叔。。。发财了么。”徐振国笑道:“庄户人家,有甚财发,肥料、人工不是钱?”有力说:“今年瓜。。。行情。。。好。”徐振国说:“你光看我卖瓜的甜,没看我种瓜的苦。”有力就笑。徐振国说:“你不干营生在这瞎转悠啥?”有力说:“我捉。。。知了嘛。”

捉知了这事,小孩子最喜欢玩的,店西村通往南山村的那条沙路,两旁种满了碗口粗的大榆树,一到夏天,两旁的榆树枝叶繁茂,将路给完全覆盖了下来,树上住着很多的小动物,有天牛,长着两条长长的触角,通身白点,那两个大獠牙,咬一口就不撒口,疼得人龇牙咧嘴;一扎长的螳螂,挺着个大肚子,忽闪着翅膀,尤其是两只胳膊像两把镰刀挥来挥去,冷不丁被它钳住,锋利得能扎进肉里。还有一种昆虫,孩子们叫它臭大姐,很弱,但不小心碰它一下,臭味沾手洗都洗不掉;要是哪只牛拉了泡屎,不出半天,就会有一群屎壳郎聚在一块弹粪球,它们两个一组,弹好了,一个站着推,一个倒着推,将粪球滚到草丛里。当然了孩子们最想玩的还是找知了猴,知了猴是知了幼虫,据说要在地下待十多年,以吸食树根汁液为生,最后一年才爬出地面脱壳变成知了,秋后则在干树枝上产卵后死掉,卵随树枝掉到地上,就是又一个生命循环的开始。天黑雨后,土质变得松散,大榆树底下就会出现许多大大小小的洞口,有的指头般粗,有的针眼大小,折一细枝插进去,如果动了,沿着细洞挖开,定会发现知了猴在里面正往上爬,屡试不爽。大人们可不肖做这些,吃罢晚饭,暑热难耐,在孩子们的纠缠下,带上手电筒,领着孩子们来到树林中,点上一把篝火,知了就会如飞蛾扑火般飞下来,孩子们就在篝火旁将它们捡拾到桶里。有力一个人是在黏知了,先取一块面,放到水里洗,将面里的纤维素洗掉,剩下的蛋白就变成黏黏的一坨,摘一片梧桐叶抱起来,放到腋窝下捂一捂,用时取一点,知了力气小,黏到蝉翼上就飞不动了。孙有力已经捉了十多只了,用线串起来,知了叫着煽动蝉翼,绕着线直打转。

徐振国安顿好牛,反身回到了地里,将上面的二茬瓜摘下来放到地板车里,余的全部翻到地沟里,渐渐的,地秃了一大片,如果天公作美,下场透雨,种上晚苞米,深秋收获或许也来得及,但看这个天旱,地恐怕也只能这样空着,这块地西瓜是不能种了,一块地只能种一季西瓜,种过西瓜的都知道,明年接着种,西瓜是长不好的。

也不知干了多久,二茬瓜都堆了一地板车了,徐振国有些累了,他点了一杆烟,坐到地板车边抽了起来,烟从他的鼻孔里出来,就像是喘着粗气的公牛,有力拎着两大串知了走了过来,徐振国笑道:“晚上够炒两盘菜了。”孙有力问:“咦?牛。。。。。。?”然后用手指手舞足蹈的,收不上来,徐振国说:“说不上来你就唱。”说起来蛮出奇的,结巴的人,话说不利索,唱歌却不带卡顿的,有力就唱了起来,还是智取威虎山的调子:“老乡,你听我说,你的牛本在堤上吃草,现在却不见了。”徐振国听了,愣了一下,慌道:“你说牛没了?”有力像个磕头虫似的点头。“没在河堤上吃草?”有力又像个拨浪鼓似的摇头,徐振国又不死心,接着问:“是不是在逗我?”孙有力说:“我。。。。。。”结不上来,徐振国撇下他,一路小跑上了麦七河堤,果然没看到他的牛,他记得将牛杵摁到了地里,还用石头在上面砸了两下,结结实实的,牛只能围着牛杵吃草,不可能挣脱,徐振国慌了,对有力说:“你回去看看牛有没有回家去,我沿着河堤往前找找去。”

有力撂下竹竿就往村里跑,两大串知了拿着不方便,在他的两腿间飞了起来,老绊他的脚,他将胳膊伸平了,像挥舞着两条丝带,径直去了徐振国家,听南系着围裙正在天井里洗衣服,衣服挂满了晾衣杆,花花绿绿的,就像染布坊染出的布,有力道:“婶。。。在家?”听南问:“出去了,有事?”孙有力说:“牛。。。回来。。。?”他将两串知了撇下,只身走到牛棚里瞧。听南问:“有力哥你干啥?一早被我爹赶着去坡上抽蔓去了。”孙有力说:“牛。。。没了。”听南说:“上坡地去了。”有力急了,说:“牛。。。丢了,三叔让我。。。回来看。”听南一听也慌了,说:“好好的一头牛,咋就丢了?”有力说:“说。。。有用么?赶。。。紧找去。”听南将手在围裙摸了摸,揭开围裙,就去找他娘。娘正在二娘家闲聊呢,听了也慌了,孙垂月说:“不要慌,一头牛又不是苍蝇蚊子,哪能说丢就丢?你们先到坡上去看看,说不定正趴在哪儿回嚼呢。”

从垂月家出来,听南又去找有金,从小时候起,她有什么麻烦事就去找有金,有金劝她别急,说我和你一块儿去坡上找找。到了麦七河,却不见徐振国,有金就和她分析,如果被人牵走了,肯定不会走大路,那样就会被人瞧见,与其沿河堤找,不如寻些羊肠小道看看。听南觉得有道理,后来果然在一处小沟边发现了端倪,有金说你看这是你家牛的脚印不?听南说我咋知道?有金说脚印杂乱无章,有人脚印也有牛脚印,沟这边牛脚印多,牛似乎不愿走,一直在徘徊,人的脚印则在沟两边跳跃,旁边还有泡牛粪,新鲜的,应该没多久。两人迈开步子,朝牛脚印少的方向继续找,沿着小道在苞米地边上转来转去,许是牛被人牵着走,却时不时想着贪吃一口,地边的苞米有被拽倒的,这越发坚定了他们的怀疑。也不知转了多久就转到大路上来了,回望店西村,房屋掩映在绿树之间,如此离得比较远了,找人打听一问,果然有人看见南山村的胡扁牵了一头牛来。”

胡扁是他们村的懒汉,前些年老婆跑了,自己一个人破罐子破摔,去偷去抢,好多人看不起。两人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胡扁的家,锁着门,叫了几声,没人应,他俩站在外面张望,果然不是过日子的人,墙头上的草有半米了高了。有金说:“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于是走到墙根下,扒着墙头往里瞧,又跳了下来,对听南说:“你赶紧回村叫人去,牛在天井拴着呢。”听南说:“看清了吗?”有金说:“你家牛脊背有块黑斑,我认得,牛也认得我,还朝我哞了一声。”

听南一路小跑回的村,汗将她的短衫都浸透了,头发也湿了,贴着她的面颊,一缕一缕的,此时天暗了下来,出去找牛的人陆续都回来了,预料中的一无所获,徐振国没找到牛,正蹲在正间门口抽闷烟,烟雾缭绕,如同升仙了一般,她娘躺在炕上,额头上还盖着一条湿毛巾,一会儿骂偷牛贼,王八羔子,吃了牛肉,生疮溃烂不得好死,一会儿骂她爹,不好生看牛,让人捡了大便宜,昨天挣了点钱,还没捂热,都搭了进去,一众妇女就在一旁劝,徐振国被骂得没了脾气,也窝了一肚子气,看到听南上气不接下气,没好气问:“你死哪去了?”听南将经过详述了一遍,她娘听到了,从炕上腾得站起来,忙说:“赶紧找人去,徐姓的都去,开着徐原和他儿子的拖拉机去,让有信也去动员孙家的人。”出门去找孙垂月,却碰到了有满,他刚下学回来,说:“满,待会跟你三大爷去南山村要牛去。”有满说:“我也去?”三大娘说:“去壮壮声势么。”有满说:“我哥去了吧?我可不去。”

青壮劳力足足挤满了两辆拖拉机,临上车,有力问:“三叔,要。。。带家。。。伙不?”三大娘说:“咋不带?要是打起来,你们就往死里揍,有啥事你三叔担着。”徐振国就骂:“头发长见识短,你以为你是谁?能和平谈判就谈判解决,搞恁幺蛾子干啥?”又说:“带上吧,以防万一嘛。”听南也要跟着去,三大娘把她扯下来说:“你去干嘛?”听南说:“我去看看。”三大娘说:“男人们打架,你一女的不吃亏?”没让她去。

两辆车子浩浩荡荡的朝南山村开去,路上车灯打了起来,刚过了麦七河,就看到有金牵着牛走在路边,灯光晃得他的眼睁不开,徐振国下了拖拉机,认的是自家的牛,骂道:“南山村的那个王八羔子。”大伙说:“牛找到了就好,回去跟婶说说,不用来人了。”又问有金:“偷牛的是啥人?”有金说:“南山村老光棍胡扁。”徐振国说:“那人我认识,是个二不溜子,蹲过几年牢狱,出来时老婆跟人跑了,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到手的牛他肯给你?”旁人就说:“你小子胆真大。”

于是调转车头,打道回府,三大娘看到牛回来了,喜上眉梢,对大伙说:“留下吃饭罢。”大伙调侃说:“婶,你家饭够不?”三大娘说:“看你说的,不就是多加几笊篱饭嘛?你们放心好了,婶都给你们备下了。”有力对三大娘说:“婶,我。。。知。。。了呢?”三大娘笑道:“你留下吃饭,婶给你做盘好菜。”孙有力说:“我。。。要我的。。。知了。”三大娘说:“想不想娶媳妇?你这样哪个媳妇肯跟你?”有力就不说话了。大伙下了拖拉机,一边夸有金,一边陆续回家去了,听南借着微弱灯光,看到有金脸上像个馒头似的肿了起来,心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想上前摸,又不敢,有金说:“三大娘,我也回去了。”从车上扯下褂子,三步两步迈过了马路,吱呀门开了,咣当又关上了。

这边人走光了,三大娘关上门,在天井里支下小桌子,端饭上来。五个微黄馒头,一盘上顿吃剩的炝炒茄子,一碗咸面酱,几颗葱白,三个大瓷碗,倒满了凉开水,听南拿了三个马扎,围摆了一圈。牛趴在院子里,微闭着眼睛,回嚼了起来,草比不得粮食有营养,白天它来不及嚼就囫囵吞下,休息时又将草返上来,细细的嚼再吞下,牛有四个胃,它分的清哪是嚼过的,哪不是,此时嚼得满嘴白沫,有的甚至飘到了地上。听南娘将桶里的刷锅水倒了瓢苞米面,提到了牛旁,牛一天中喝水的时间到了,它站了起来,三两口就将桶里的水一饮而尽,而后用粗糙的舌头舔着残留在桶壁上的苞米面,脑袋扎在桶里就拔不出来,三大娘提不动,要是搁以前,三大娘会给上两脚,骂它贪吃,今天失而复得,对它也格外仁慈了些,没打也没骂,费了好大的劲,从它的嘴下将桶抢了回来,说:“要是不回来,你晚上还能有水喝?有苞米面吃?早让人杀了。”牛好像听懂了似的,竟然哞了一声,动物也是有灵性的,尤其是牛,别看它不会说,心里跟个明镜似的,集市上杀牛的,拿个铁榔头,朝着后脑勺,使劲来这么一下,牛就蹬腿翻白眼,其它牛见了,前腿跪了下来,眼泪从两只眼里扑棱扑棱滚落下来,听南每次去集市,都会刻意绕开牛市,她看不得牛可怜的样子。徐念国就说她心软,对她说:“你还没看过杀羊的呢?”听南说:“羊也会下跪流泪?”徐念国说:“杀羊前,先给羊拨皮,从背部开始拨,活拨,羊拨了皮就口渴,到槽里喝水,等羊喝足了水,才操刀将头割下来。”听南吧嗒嘴,说:“那也是一条生命,人咋就恁狠?”徐念国说:“不狠也不行,一斤水能卖到一斤肉的钱。”听南做狠道:“这些人不得好死。”徐念国不高兴了,说:“你说这话可就把你二爹也给骂了。”听南说:“二爹,我不是骂您呢。”

蛐蛐在小院里的一个角落里在安心的拉着琴,青蛙在池塘里不安分的吹着喇叭,北天的七勺星闪着微弱的光,勺子头总是指着北极星的方向,南天夏季是巨蟹座,蟹尾巴上的毒刺是最亮的一颗星,一条微白的银河横亘正上方,河的一边是牛郎座,他的两边各有一颗亮度弱小的星,那是他一根扁担挑着的两个孩儿,银河的另一边相对处,也有一个亮星,那是织女星,牛郎星的旁边有四颗星组成的菱形,那是织女织布用的梭子,织女星的旁边,有三颗星组成的钝角三角形,那是牛郎驾牛用的索套,孙垂月说牛郎和织女打架呢,织女将梭子扔牛郎,梭子扔偏了,牛郎将索套扔织女,扔的很正。听南说二大爷你瞎说,孙垂月笑问为啥?听南说他们两个那么恩爱,咋会打架?孙垂月就呵呵笑,说闺女你不知道呐,这婚姻啊就是你老觉得他这不好那不好,可还是愿意跟他过一辈子。

墙上灯光下,聚集了好些蚊子飞蛾,围着灯泡飞舞,乱糟糟的,引来了数只壁虎前来觅食,三大娘将一颗沾了面酱的葱填到了嘴里说:“地里的活都干完了吗?”徐振国说:“瓜蔓抽完了,剩了些二茬瓜,明天一早拉回来。”三大娘说:“拉回家也吃不了,不如挑好的卖了去。”徐振国说:“也卖不了几个钱。”三大娘说:“蚊子再小也是肉。”徐振国说:“我这两天还要去乡上开会,没时间。”听南娘不高兴说:“有信不能去?啥事非你去不可?一叫你卖瓜,你就开会,敢情开会比挣钱重要啊?”徐振国说:“我真有事。”三大娘赌气说:“明天我和听南去。”徐振国说:“你俩会算账?”三大娘说:“听南会。”徐振国说:“会赶车?”三大娘就不吱声了。过了一小会儿,又商量说:“我看这样,对门有金这两天不是没事吗,就让他帮一天工。”听南本来只听不说话,在茄子里找肉吃,听她娘这样说,就不找了。徐振国说:“老是找人家,人家不嫌烦?”三大娘说:“这有啥烦的,晚上管饭嘛,你不说我去说。”这次轮到徐振国不吱声了。墙上一只大飞蛾落了下来,迅速引起了一直壁虎注意,它缓慢的朝它移动,冷不丁一口将它吞到了嘴里,留了两只翅膀露在了嘴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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