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 / 1)
早上,听南在大棚里薅草,草摞了厚厚一层,三大娘走了进来,听南见了,说:“娘,我给牛薅了些草,你待会抱去河里洗洗,将根上的泥洗掉,今天牛吃就够了。”三大娘说:“刚才去找你,就你公公在家,来多会儿了?”听南说:“来了好一会儿了。”三大娘说:“有金走了一个多月了吧?也不知道啥情况,当初人家都不去,就他非要去,留下这一大摊子事儿也没个人干。”听南说:“猪都已经卖了,也没啥事了,就剩大棚里这几颗菜,我自己也能倒弄。有金人你也知道,看到村里人受了损失,他能坐得住?他愿去,就让他去嘛,要是能将损失要回来,也是好事儿一件。”当时有金走时,是要多几个人的,但有信那天得了晕头症,死活下不了炕,他不去,其他村干部们就不去了,有金就和有力一块儿去了。临走时,天还没亮,听南起来给他烙了一摞饼,用包袱包了,对他说:“到了别怕花钱,想吃啥,想喝啥,就去买。”有金说:“那不成,留着钱明春还要盖新房呢。”说完,将她搂在了怀里,听南说:“这次去不知是福是祸。”有金说:“就是祸,也要闯一闯,他们再不讲理,也不强过王法不是?我去乡政府问了,他们说合同没问题,有他们这句话,我的底气就更足了。”听南说:“家里的事你不用惦记,还有我爹娘呢。”
三大娘又说:“你吃饭了么?”听南说:“没呢。”三大娘说:“你咋还不吃饭呢?”听南一边薅草一边说:“最近不想吃,乏力。”三大娘说:“那不成,快别薅了,我回去给你煎几个茄盒吃。”听南说:“我不去,最近一闻到油星,我就直犯恶心。”三大娘说:“那不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更何况——。”后又想了想,问:“这啥时候的事儿?”听南说:“啥?”三大娘说:“犯恶心的事。”听南说:“也就前些日子,可能是累的,休息休息就没事儿了。”三大娘又问:“你月信啥时候来的?”听南想了想,差不多快两个多月了,突然喊了一声:“妈耶——。”三大娘赶紧拉她起来,跟她说:“别做了,别做了,还做啥?你呀,就是心大,赶紧回家歇着去。”说着将听南拽回了家,一路小跑儿去叫了夏志,夏志来给把了脉,三大娘小心翼翼的问:“咋样?”夏志噗嗤一声笑了,说:“喜脉,嫂子要给喜蛋吃。”三大娘一颗石头落了地,眉开眼笑道:“那一定,那一定。”夏志站起来,对听南说:“你就好好休养,不要再劳累了,别光想着挣钱,已经挣了恁多钱了。”说完背起了药箱,听南就从炕上的席子下拿钱,夏志止她说:“我也没做啥,那还能收你钱?”听南说:“哪能让你白来一趟。”夏志说:“白来一趟,我也愿意,有金那边来信儿没?你不知道,我今年也种了五亩,连个钱眼也没见着。”听南说:“没呢。”夏志说:“我也就是问问,我走了。”听南说:“叔,我出去送送你。”就要下炕,夏志又止住了她,说:“不用了,你歇着,你娘送送就行了。”三大娘送夏志到门口,夏志小声问:“嫂子,有金真没来信儿?”三大娘摇了摇头,夏志说:“是好是坏,总要留个信儿,好让家里放心。”三大娘说:“可不是?可能被啥给绊住了吧。”夏志说:“希望是这样,钱讨不讨的回来另说,可别——。”三大娘就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让听南听见。
送走了夏志,听财瘸着个腿,从西边过来了,看到了三大娘,说:“三娘,夏志来干啥?”听财如今成了光棍,没人可怜,自己也破罐破摔,整日在家喝的昏天黑地。有点钱,就去大集上打酒,以前开车,不能喝,现在被人开除了,敞开了喝,以前莲叶会管管,现在谁管?徐振国给他估摸,喝的酒都够个游泳池了,他不光喝酒,还喜欢上了赌钱,开车那会儿就块八毛的打,现在更是肆无忌惮了,经常半夜爬起来,到别的村去赌钱,手气好时,就买酒喝,手气不好时,大白天就躺在炕上睡大觉,晚上接着去赌,总想着翻本,钱出的多进的少,缸总有见底的那天。看有金卖了猪,有了钱,他抄着手,就进家道:“妹儿,借你哥俩钱,都快要接不开锅了。”听南说:“哥,你要多少?”听财说:“你给我个一千,等过两天挣了还你。”听南就拿了一千一给他,对他说:“那一百去买件正儿八经的衣裳,别邋里邋遢的,让人看了笑话。”听财屁颠屁颠的接了钱,说:“好唻。”过后,又去赌钱,又是喝酒,衣服没买上,钱却花得屁光。想跟全村人去借,可全村知道他啥人,借给他就是打了水漂,谁还敢将钱借给他?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没脸再去找听南,街上找了有金,说:“妹夫,借哥俩钱,都快揭不开锅了。”有金说:“哥,你缺多少?”听财说:“一两千吧。”有金掏了口袋,对他说:“我这里只有五百,本打算去城里给听南买块彩电的,你先拿着。”听财急忙将钱接了过来,说:“五百就五百吧。”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钱很快又不知花哪儿去了,本来又想来借,看到夏志出来,遂上前来问,三大娘说:“听财,有金如今不在家,别老往你妹儿这跑,好不好?你啥样人不知道?”三大娘话说的有些糙,一般人哪受的了?但听财缺钱又懒,哪还有啥尊严?三娘想说啥就说啥吧。三大娘说:“又来借钱?”听财点了点头说:“三天没吃饭了。”三大娘却毫不客气说:“你不吃饭碍着谁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借了你妹一千,转身又借了妹夫五百,你打算啥时候还?”听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说:“快了,快了。”三大娘走到他跟前说:“多好的一人,怎么邋遢到现在这个样儿了?都是那个狐狸精给害的。”听财听了,眼泪就掉下来了,说:“三娘,我也不想啊,我咋混成这个样儿了,我恨呀。”三大娘含着眼泪说:“这能怪谁?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让人家吃定了,有啥办法?你说你以前不赌的,咋就惯成了这么个臭毛病?听财呀,十赌九输,你跟鬼斗心眼,你斗的过嘛你?”听财说:“三娘,我控制不住呀,总想一把捞回来,捞回来就洗手不干了,可是越捞输得越多呀。”三大娘说:“控制不住,就把自己的手剁了,赌徒啥样儿?可不就你这样儿?多少妻离子散,进了局子里?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听财,三娘都是过来人,一口吃不了个胖子,一步登不了天呐,脚踏实地得来的钱才是自己的,天上不会掉馅饼的呀。”说完从兜里掏出了五十块钱,塞到了听财的手里,说:“听财,听三娘一句劝,你好歹活得像个人样呀,人家面前不说,人后瞧不起你呢。别人是有错,咱就没错啦?现在车子不能开了,天就塌了不成?车不开,咱可以做点别的呀?人要出力才能挣着钱,不出力也就是实打实的亲戚可怜你,会借给你钱,除了亲戚,还有谁?见你都是绕道走,可话又说回来了,你坑也不能坑亲戚呀?那都是在乎你的人。”听财说:“三娘我知道了。”三大娘又说:“你不是不愿出大力吗,你就去你爹的饭馆,跟他学做几个菜,做个厨师,等做大了,也开个饭馆,保证能活自己,混得好了,或许还能说上个媳妇,你和莲叶没缘分了。”听财听了说:“三娘,我听你的。”转头回了家里,大哭了一场,找了把斧头,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一斧头剁了下来,血流了一地,门外孙婶看了,慌了,对听财说:“你这是干啥?自残?赶紧拾起来去医院,兴许还能接的上。”听财找了块破布一边包扎,一边说:“婶,你给我做个见证,今后我再摸牌,我把剩下的四个都剁了。”孙婶说:“是个狠人。”
听南自此不再上地了,不是她不做,而是她娘不让,大棚里的活都是徐振国在帮她做,但听南在家哪待的住?她慢悠悠的走进大棚,坐着看着她爹娘忙这忙那,二爹偶尔也会过来看看,依旧蹲在地上,抽着烟锅说:“有金有信儿没有?”听南说:“没。”二爹说:“没打个电话?”徐振国说:“江河天天守着那个摇把子,连响一声都没。”二爹叹道:“时代不同了,大伙儿一门心思想着挣钱。”三大娘说:“可不是,现在能挣钱的是爷,有金当初穷时盖大棚,谁看得上?现在见着钱了,见了都嬉皮笑脸的,以前吴刚贤恁有钱,可大家瞧不起人家,嫌人家的钱来路不正,现在倒好,直奔人家去,现在是笑贫不笑娼,有奶就是娘。给你讲个事儿,前个有力娘赶集,路上突然被一个小伙子将那对金耳环给拽走了,连耳垂都拽下来了,血淋淋的,你说这小偷多可恨。”徐振国说:“抓着了吗?”三大娘说:“人早没影儿了,到哪儿去抓?你说现在的人都咋了?”二爹抽了口烟,说:“这就是广播里说的,社会主义思想建设的重要性,不管多有钱,有些规矩就是规矩,有些道德就是不能碰,娘永远是娘,还能成孙子不成?不然,人不知廉耻,路岂不是走偏了。”正说着,孙有仁老婆走了进来,听南坐在凳子上,赶紧叫了声嫂子,有仁老婆说:“听南,听说你怀上了?”听南腼腆的点了点头,有仁老婆摸着听南的肚子说:“几个月了?是伢是嫚?没去照照?”听南说:“没呢,照那干啥?”有仁老婆就撸起了袖子,帮着干活。不一会儿,徐仁国老婆,徐原和老婆等等,村里的女眷来了不少,他们都听说听南怀上了,知道她家大棚里的活多,来了寒暄几句,让听南好好休息,然后撸起袖子帮着干活,人多力量大,几天的活半天的功夫就干完了,听南要留下她们吃饭,她们说:“干这么点儿活儿,还吃啥饭,让人笑话。”
听南有时候会坐到村口的大柳树下,她一边抚摸着逐渐隆起小腹,一边看着村外的路,莲叶看到了,也走了过来,说:“盼你家男人啊?”听南笑了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啥?有没有危险?莲叶笑道:“你说他们咋连个信儿都没有,不会在外花天酒地吧?”听南说:“不会的。”听南说的是真心话,自己的男人自己知道。莲叶说:“也就是有金,这要换别人,我真不放心他出去,俺家有力人傻,人家说啥信啥,不吃亏才怪呢。”听南笑了道:“有力是表面上憨,人精着呢,要不咋把你搞到手了,他会看人。”莲叶就过来捏听南。
当天晚上,天刚黑,听南关了门,正准备熄灯睡觉,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听南走到院里,问:“谁?”外面一个声音道:“听南,是我。”听南两步换一步,赶紧开门,有金背着个麻袋,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对听南说:“还有饭吗?一天都没吃饭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听南问:“有力呢?”有金说:“进村时分开了,他回家去了。”听南看着有金蓬头垢面,一连胡茬,邋遢的不像个人样儿,赶紧給他热饭,回村时碰到了徐原和老婆,寒暄了几句。刚端上饭上来,屁股还没坐热,村里人都来了,正间、院里都站满了人,家里挤得沸水不通,问:“事情咋样了?”有金说:“一言难尽,我先扒两口饭。”众人说:“不急,你先吃。”有金吃了饭,说:“我和有力先找了厂长,厂长知道我们来要钱,就是那个姓张的,他好像故意躲着我们,车间主任,就是上次来我们村的那个贼眉鼠眼的,没拿正眼瞧我们,叫保安将我们给轰了出来。我们俩找了个便宜的旅馆住下,第二天又去找了当地的工商部门,部门的一个领导,说这是我们的纳税大户,你说的情况我不了解,不过你要处理也不是没可能,我建议你们走法律程序,我们一想也是,于是上班的第一天,就去法院将状子递了上去,可官司少说也要打个一年半载,这也不是办法,我们耗不起,我和有力商议,你这个厂子要开门吗?我就天天去,那些天我和有力吃了饭啥地儿也不去,就去他门口蹲着堵人。一连蹲了几个月,晚上蹲白天蹲,皇天不负有心人,那天巧了,厂子正招商引资呢,来了群日本人,厂子张灯结彩的,有多热闹就多热闹,我和有力就偷偷混进去了,见到了张经理,他装得有些惊讶,在我们面前拍了拍脑袋,说你也不用上法院了,多麻烦,你们那都是小钱,我让人带你们去银行取钱去,我们就亲自看着他们从银行取了钱。”有人说:‘’这张厂长还算个好人。”有人说:“嗤,依我看,这个人也不是啥好人,他是怕有金闹起来,影响了他招商引资,反而受了更大的损失,在外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讲信用,不能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嘛,说不定最坏的就是他,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一个说:“草怕霜来霜怕日,恶人自有恶治。”另一个说:“驴唇不对马嘴,你是说有金是恶人罗?”那个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对有金说:“有金贤侄,刚才是无心之言,你可别放心上。”有金摇了摇头,又指着麻袋对大伙儿说:“我和有力拿着钱,一刻也不敢停,连夜坐火车回来了,车上一刻也没合眼,生怕钱丢了跟大伙儿没法交代。住会儿我们将钱拿到村委会,大家按账上来领钱,大伙儿请回吧,回去听广播通知。”众人说:“有金这次辛苦了,治好了大伙儿的心病。”然后陆陆续续离开,这才发现二爹正坐在正间的凳子上,刚才人都站着,他也没有往前挤。有金说:“二爹,你啥时候来的?”二爹扣了扣烟锅,说:“来了有一会儿了,有金你这次可给村里解决了大难题,我在这要谢谢你,否则,这事儿真不知道如何收场。”有金说:“这事儿我也是没底儿,不过总算好了。”然后看了一下听南,这才发现听南微微隆起的小腹,吃了一惊,说:“听南,你——”二爹笑了,说:“你老婆怀了你的种,你才发现呢。”有金说:“你咋不早点告诉我?”听南说:“你连个信儿都不捎,我咋告诉你?”有金说:“那些天光盯着厂子了,生怕机会跑了,也顾不得别的,现在想来不应该。”二爹又用烟锅向烟袋里搅了搅,将烟锅里的烟沫压实,本来想点着,看了看听南,就没点,听南说:“二爹,你点么,我不碍事。”二爹说:“你们小辈不介意,我老人家也不能倚老卖老。明年开春,村里就要改选了,这一届班子也差不多都要退了。”有金说:“是吆,不知道我爹还干不干了。”二爹不置可否,又问:“有句古话叫公生明,廉生威,知道吗?“有金摇摇头,二爹说:”说的啥,你一心从公家角度出发,看事儿就会更透彻,不会被坏人坏话所蒙蔽,不会被利益所蒙蔽,不徇私,不枉法,就会有威严,有鬼的人就会怕你,如果你受了他们的好处,哪怕只有一次,他们就不会再怕你,你就成了他们的俘虏,任意拿捏,有金你明白吗?”有金知道二爹这是在给自己上政治课呢,对二爹说:“二爹我明白了。”二爹说:“明白了,记住了吗?”有金说:“记住了。”后来,有金在明年的改选中,果然当上了村支书,有力当了村长,二人搭了班子,不过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