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鸿鹄赴行在，志存高远（1 / 2）

从福州调任临安的郑斌可谓故地重游。绍兴十九年（1149，离了国子监，入职福建路提点刑狱司，到如今再回临安，已是绍兴二十五年（1155。短短六年，变化之大，足令他瞠目结舌。

郑斌本是应天人，建炎元年，还是垂髫小儿的他，随父亲一路南下，逃至福州。少年时，受岳飞、刘锜、韩世忠等人之感召，立志从戎，也想提兵带将，杀过长江，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绍兴十六年（1146，南宋朝廷重建武学。在县令父亲的举荐下，郑斌顺利进入国子监，入读武学。可成了武学生却发现，丢了半壁江山的大宋依旧重文轻武，经文策问优异的学生就算弓马生疏，也可晋升上舍生。而不管你武艺多高强，文采多出众，在那些文官眼里，你就低人一等，旁的不说，就一条，说出来压死你：你不是科举出身，你进武学也是举荐来的，没考试。

虽然如此，郑斌还是想投身行伍，可议和之后的军队却连年裁员，更别提招兵了。再大的本事也无处安身，无奈只好去福建，入仕宪司（提点刑狱司又称宪司，做了个小小的武官。别看职位低，若没同乡的帮忙，这点职位也没有。

郑斌本就文武兼备、学业优异，入仕宪司后，又肯潜心求学，卖力办差，几桩悬而不决的命案在他的一再追查下，终于水落石出。短短几年，就被提为干办公事。朝廷都听闻了他的大名，当浙东路提点刑狱司缺人之时，便一纸调令，给他调到天子脚下。

福建路提刑很是看重他，也着实离不了他，可朝廷降旨，岂能违抗。临行之时，折柳相送，把酒饯别，语重心长地说：“双全啊！”郑斌，字双全。“临安不同福州，千万别凭着一腔义愤行事，不该得罪的人高低不能得罪。有些人，一句话，一个眼神，要人命。一言一行也当小心谨慎，皇城根下，如履薄冰。”

郑斌知道提刑大人所说是谁，在临安读书三年，对朝政多有耳闻：绍兴十六年，张浚上书备战抗金，秦桧大怒，罢其国公官爵；绍兴十八年，李显忠上奏恢复中原，被秦桧削去军职；绍兴十九年，秦桧下令，允许民间揭发。

不论士人还是百姓，都知道绍兴和议之后，日子虽太平了些，但朝廷却被秦桧搞得乌烟瘴气，自打允许民间告发以后，人人胆颤心惊，生怕被莫须有的罪名抓去衙门，轻则杖脊，重则刺配，会不会掉脑袋谁又说得好呢？

郑斌当然知道临安之凶险，可再凶险，不也生活着五十多万百姓吗？“别人能活，咱就不能活？”这是他爹常挂嘴边的一句话。从小就跟着父亲颠沛流离，对父亲的这话深以为然。再者，秦桧是能只手遮天，可总有死的那天吧！都六十多岁了，还殚精竭虑地算计人，能有几天蹦跶头儿？

建炎元年，郑斌母亲病死逃亡路上。父亲一人含辛茹苦，带大他姐弟二人。六年前，姐姐出嫁，嫁给一泉州商人，夫妻恩爱，生活优渥，只是丈夫常年出海，姐姐便带着孩子回福州，和老父亲、弟弟一起生活。四年前，父亲致仕，在家含饴弄孙。三年前，郑斌娶妻，妻子是福建名医陈直的千金。婚后一年，郑家添丁。郑家虽非大富大贵之家，但都知书达礼，一家人倒也过得其乐融融。

此次来临安，郑斌自然要带着妻儿和父亲，只是苦了姐姐，只得带着俩孩子，再回泉州。郑斌儿时，父亲忙着谋生，忙着公事，生活起居多是姐姐照顾，姐弟从小情深义笃，此次南北别离，堂堂七尺汉子也不禁热泪满襟。见惯人生聚散的老父亲宽慰众人道：“人生在世，哪个不为生计前程奔波？有奔波就有离散，至亲骨肉也有不能免。泉州与临安并非万里之遥，闺女，常来书信，若再有空闲，等我们安顿好了，来临安住些时日。”

说话前，老人还神态晏然，可喊了一句“闺女”之后，也不免老泪纵横。

再有不舍，也要启程，谁的人生不如此。

送别姐姐，郑斌和父亲各自上马，妻儿和丫鬟小翠坐上马车，一家人启程北上。一路上，看平川沃野，看麦陇青青，听鸟啭莺啼，听乡音野声，一家人说说笑笑，也解了不少旅途劳顿。

不过十来天的光景，便来到临安，来到浙东路提点刑狱司，在值守衙役带领下，见过孔目官，交上调令，交上公凭（身份证。孔目一听是郑斌郑双全，连忙堆起笑容，道：“原来是公事大人！提刑大人盼您多日了，天天念叨您的大名，今日可算见着了。”

孔目姓孙，身材略矮小，脸型瘦削，留着山羊胡，嘴角、眼角全是褶儿，四十多岁的样子，举手投足间全是为吏多年的老成持重。

孙孔目带他拜见提刑大人。提刑大人正在伏案批案子，听闻郑斌拜见，连忙起身，抚掌笑道：“双全啊双全，可算给你盼来了。”

提刑姓钱名裕，字殷实，吴越钱氏。体形微胖，面色红润，常以笑面示人，一笑起来更显慈眉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