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点青葫(1 / 1)
杏雨梨云,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黑沙厄土能有这般景象,实在少有。半截吊诡的红柳,破云而去,搅散了这片清爽。那红柳毫无征兆地飞入望牛岭边边的一处桃林坡。三亩桃林之中,最高大的一株下面倚靠着一株更为诡异的葫芦,有青壮男子这般高。葫芦外边竟有石皮紧紧包裹,泛出些许青辉。红柳没入桃林后直奔葫芦而去,而后悬停在其上空。柳尖夹带着的一滴殷红的露珠正正好好滴在葫芦顶,但却未随圆顶滑落,而是没入其中。悬浮的古怪红柳与此同时剧烈震颤,由内而外的崩碎,化为齑粉。
红柳崩碎刚过,异变又来。巨大葫芦极度不安分地晃荡起来,原本圆整的石皮出现一圈圈的裂纹,顷刻间脱落殆尽,葫芦光鲜尽漏——古朴的青白色,还带有斑驳的赤红在葫身游走。原本侧卧的古怪葫芦拨正身形,晃荡更加剧烈。霎时,风云倒卷,葫芦天灵上形成一方气旋,吸扯周遭一切,无数桃花纷飞,桃树被连根拔起,葫芦底部完全拓印下了这花林,似画非画,恰如方才桃林一般红粉。光秃秃的荒地上,只余一只葫芦酒饱饭足,倒地便睡……
红柳闹的这动静——若放别处讲——那也只当是草木成精,无甚稀奇。但若在这鸟不拉屎的厄土霄壤,便是老天爷也要惊上一惊。老天爷一惊,风云也变了颜色,“一碧万顷”哪敢逗留,那漆黑如墨的雨云只管夹带风兵雷将嚣张袭来。
这黑沙地界也就望牛岭这块半大不大的绿洲,桃花坡下就搭着巨骨村这一家村子,再大的风雨到头来也只能折腾酣然入梦的大葫芦,折腾村口的那棵大槐树,折腾水田里养的17头牛,折腾住着的18口人家。
大槐树下,四道身影躬着腰,颤颤巍巍地向刘老太家挪去。最年老的那人操一口乡音,抱怨道:“天杀的,唠嗑都不得个安生,这老天爷变脸比你都快,是不,二凤?”刘老太没好气回到:“嘿,陈婆子,这就数你走最慢,废话连篇,赶快进我屋里头蔽蔽。”四位老太芳年超了三百,步行速度甚为惊人,村口离刘老太家就那一百米,几人硬是折腾半响才进了门,落了座,个个落汤鸡借着刘老太的破布衣服又用了一刻才收拾干净。
刚才沉默不语的屠寡妇碎了一口吐沫,用那小鞋在地上碾了又碾,发声道:“我们到是躲好了,你们想那老李家现在是咋办,眼瞅着明天老李就下葬了,那木头棺盖子哪抵得住这大雨,青葫芦那孩子又不知道该怎办了。”屠寡妇象征性地抹一抹眼泪。
年纪最小的杜老妪刚过了甲子,嗓门也是分外洪亮,扯着嗓子尖声道:“呸呸呸,快别提那晦气。屠寡妇,你就当你是那活菩萨?哪次不是你拉着小孩不待见青葫芦的,要我说,老刘啊,多朴实的好农民啊,怎么就突然说被那耕田的水牛顶穿了肚子,我看就是给那晦气包克的。”
远在村尾的少年穿着拖到地上的斩衰草服,在灵柩上多垫几层茅草,怕大雨把爹爹淋湿。不知多少次的泪流满面,只顾怀念,名叫青葫的少年对于自己又成了别人的谈论对象浑然不觉。
斩衰服,衣与裳分制,衣缘部分用毛边,用三声粗的生麻布制成。因为截断的地方外露而得名。子为父母宜用此服。这衣服制作复杂,李家肯定不会,是对门的送的。
李家对门口住着老村长,村长卧在藤椅上,没在关注看似毫无征兆的倾盆大雨,而是看向那桃花坡,缓缓吐出一口灰雾色的烟圈。烟圈逐渐变化,分为两道,分别飘向李家小柴门与桃花坡,最终在烟雨朦胧中凝成方正粗直的五字——红柳点青葫……
远方,深山老林里的一处寺庙。一只鼠妖装模作样披着一件满是血污的袈裟,佝偻着身子,面目极为可憎。换做一般老鼠,大都长着六根须须,数量左右参半。这丑陋妖邪却足足生了八十一根,左四十根弯着,右四十一根翘着。且这胡须一看就是从未打理,上边甚至还挂着一些肉屑,真是邋遢至极。附近蚊蝇若是见了这只鼠妖,只会纷纷绕道,避开这行走的恶臭。它缓缓走出庙门外,头一撇,向着边上草丛里吐出一口腥臭的浓痰,那里的生机瞬间被浇灭。随后,细短的双眼无比阴鸷地盯着面前少了半截枝丫的一株红柳,小眼睛的“煮人”怒斥道:“胳膊肘往外拐?找死!”这鼠妖没去看那半截红柳枝究竟飞去了哪,它只是伸出一只肮脏污秽的恶毒鼠爪向前一挠,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寺庙。
一道暗紫色的掌风刮过,可伶红柳连点木渣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