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解 一(1 / 1)
瞿鹊子问長梧子道:“我曾经从诸位夫子的交谈中听到这样的言论:‘圣人不从事于世务,不谋取利益,不畏惧祸患,没有什么喜好,也无所问道,有言于无言之中,无言于有言之内,化游于形物尘垢之外,(在永恒之中走过永恒)。’孔丘认为这是轻率鲁莽,不着边际的空谈,而我,却认为这是巧妙高明的行迹。您以为如何呢?”
长梧子说道:“这些言论即使是黄帝听到,也会疑惑不解,何况是孔丘呢?你的路途才刚开始,现在想这些未免过早。如同看见鸡蛋便想要得到鸡,看见弹丸便想要得到烤猫头鹰肉。我试着为你随便说说,你就随便听听,如何?化人,倚靠着日月,挟持(胳膊夹着)着宇宙,与万物同步,心归于浑沌,彼此隶属相尊。众人劳苦不息,圣人愚笨浑然,掺杂古往今来万事万物之信息序列,搓揉成一份纯真。万物皆是如此,彼此相互蕴含。
你如何知道乐于生命不是一种迷失而不自知呢?你如何知道厌恶死亡不是如同年少失家而不知归乡呢?郦姬,是丽戎国艾地疆守官的女儿,后被晋国俘获,成为晋献公的妃子。她初被俘获时,涕泣沾襟,后来到了王的寝宫,与晋献公一起睡在方床上,一起享用着牛羊猪狗等肉类,郦姬便后悔当初那么伤心了。你如何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不后悔临死时祈求活命的行为呢?梦中饮酒作乐的人,早上醒来不自觉流泪哭泣;梦中悲痛哭泣的人,早上醒来纵马驰骋搭弓狩猎。正在梦中,却不知道自己在梦中。梦之中又占其梦中之梦,醒来后才知道一切是梦。只有大梦觉醒方才知道一切是梦,而愚者在梦中自以为醒来,暗中窃喜,不免滑稽。
王者,牧者,诸位,一切本就如此吗!孔丘和你皆在梦中(梦与梦相互同步,如同浮在空中的无数泡沫,泡沫的表面反射和倒映着各自的景象,泡沫与泡沫的实时运动轨迹越相似,其各自倒映的景象变化越相似,如此,两个人的世界同步率越高,彼此的世界越接近;同步率越低,彼此的世界越来越割裂,我们之所以认为我们处在同一个世界,是因为彼此的世界在相互同步,参见双生子佯謬。),我与你说梦,同样是梦,这些话如此诡异。万世(一世三十年)之后,如果能遇到一位圣人知道我所说的这些话的意思,那也是如晨夕一样短暂美好,难得一遇的事情。
如果你我辩论,你辩赢了,我辩输了,那么你就是对的吗?我就是错的吗?如果我辩赢了,你辩输了,那么我就是对的吗?你就是错的吗?或许我们中一人对了,或许我们中一人错了;或许我们两人都错了,或许我们两人都对了。你我之间终究不能相互明了,而心如同深渊,深渊与深渊之间天然地存在这种彼此看不清楚的黑暗。让谁来判定对错呢?让与你观点相同的人来判定,既然已经与你观点相同,又如何能判定呢?让与我观点相同的人来判定,既然已经与我观点相同,又如何能判定吗?让与你我观点不同的人来判定,既然已经与你我观点不同,又如何能判定吗?让与你我观点相同的人来判定,既然已经与你我观点相同,又如何能判定吗?如此,你、我、他之间终究不能互相明了,还需要等其他什么人来判定吗?
既然是非争辩无法以一个绝对正确的标准去判定,那么只有以天地的分际去分别,以山脉的绵延去依循,由此终其天年。什么是和之以天倪呢?即:是不是,然不然。是如果是,则不同于是的不是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然如果然,则不然于然的不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忘记时间与分别,言说于无穷之境,所以化人归于无穷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