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幕:“报捷”和“报急”(1 / 2)
东京汴京的都城内,垂拱殿。
官家正瘫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默然扶额,御案边的镂空铜香炉里,香烟袅娜,里面似乎有佛手瓜的很清新的水果香气。香炉旁边还放着一盏茶,正在晾凉。这盏茶茶香四溢,用上好的极品研膏绿茶点得满满的快溢出来,都说“酒满茶堪,”这个沏茶的小内侍一点规矩都不懂,看来是一会儿就要挨骂了。
墨绿色的茶汤熬煮的浓浓的,就放在那里,即便是放在散发着香味的精美镂空铜炉旁边,那香味也丝毫没有被压制或者掩盖。但是这个时候官家也压根没心思去动。
桌子上烂七八糟摆了满满一桌子的都是各地官员的奏表扎子,都是他自己弄乱的。小内侍站在一旁颤颤巍巍地躬身垂首,双眼低垂看着脚尖,也不敢动。
这些上呈的奏折里写得内容没有一件是好事:东北的边患辽金他无力控制,西北的西夏马市又风云诡谲,时局突变,隐隐似有要动兵的苗头。接近北部的边城州郡呈上来的奏书札子也说了,当地在今年赶上特别大的旱灾,殃及很多地方。当地官府已经无力救济这么多灾民,甚至这个时候市面上开始有无良商家恶意的大规模积存粮米谷黍,趁机哄抬粮价。百姓没钱,就只能眼睁睁的放任他们自己出去乞食了。
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也难怪官家能这么生气了。
沉默许久,他浑身用力,颤颤巍巍地撑着龙椅的扶手站了起来。
小内侍被这有些突然的举动吓得一哆嗦,呆呆地看着,那个高大却略显瘦弱的背影。
黄沙漫天,狂风卷起的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大路边上还有三两成群、大腹便便的老人和孩子,他们气息奄奄,躺在地上互相枕着大腿,都已经没有再走下去的力气了。有的正在一口接不上一口的倒着气——眼看就要日薄西山。有的旁边还坐着几个亲属,有气无力的掉几滴泪,也没办法了。奇怪的是他们肚子大得出奇,眼皮肿涨,脚也肿的抬不起来了,却四肢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这是饿得浮肿了。他这些是长时间饿着肚子的饿殍,饿殍枕藉,他们都是北方的灾民。为了活命,只能离开原本的家乡出来逃难,成为流民。再不逃出来,各州县都快“人相食”了!
濒临饿死的人会浑身浮肿,长期吃不饱甚至没东西可吃,树皮野菜观音土也没有了,严重的营养不良,浮肿病来了。开始时全身发黄,浑身无力,由浅黄到金黄,随之全身浮肿,尤以脚肚子下肢最为明显。若你轻轻往下一压,立即出现一个深深的窝,很久恢复不过来。很快开始流出黄水,腥臭难闻,不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这不是病,这是饿极了的生理现象。在旧时候,这是无药可治的天灾!
官家其实有明确的下诏说灾民流亡所经的沿途各地州县均可以按照本县的实际情况来接受各地的灾民——那就是官家新近颁布的罪己诏书,原文是:“圣旨——诏曰:皇天后土,恩被万类;六合四方,烨烨中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值天怒降罚,罪在朕躬,惶惶三千里,父母兄弟易子而食,惨惨之景,观之无不顿泣,实尤可叹矣。闻古之父母,三迁之教,曾子杀彘,血肉浓深,何况朕乎?天下披发,皆朕之臣民,海内黔首,皆朕之子弟。岁逢灾异,实政不通而人不和,上不察而下不知,则天怒而人怨,而令昊天降罚,万民赎过,皆朕之罪也。乞仰紫薇,北辰星拱,俯万民之望,则诸侯之幸。特准允其灾地流亡之民自寻出路,逃难奔命,以慰灾年。沿途各军、州、府、道,务遵人情,绝禁袭扰侵烦,更宜宣慰,遣兵护卫,分拨锱铢以救灾祸。此谕!”诏书中的每一字一句,好像什么都说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蜻蜓点水似的,没什么用处。尤其是那句“遣兵护卫,分拨锱铢以救灾恶。”字里行间透露着虚伪,竟然把灾民称为“灾祸。”好像生怕走投无路的难民们会做出些什么。
但是说实话这些灾民里确实成分很杂,如果贸然把他们接收,是个不得不重视的不安因素——万一在自己手里出现难民哗变聚众闹事的情况,又不能动用武力造成起义,那就真成了烫手山芋。而且入城之后灾民如何安置?后续人口户籍田地住宅,何以养家?哪里安眠?哪一个不得考虑?就算什么都没有发生,每天一觉醒来几千上万张嘴嗷嗷待哺等着吃饭,这谁能受得了?所以沿路诸府县都很有默契的选择了缄默不言,骑墙观望,很少有敢贸然接受这些灾民的。
吃不上饭的灾民反而成了最不受待见的“异类。”
在这逃难的一路上,每天都有摇摇欲坠,因为饥荒而死掉的人,掉队了就再也跟不上了,太累了歇一歇,可等他们一旦坐下,也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大路边上又有人摔倒了,但是路过的人没有一个伸出手的,他们害怕但是也不能停下,一旦停下恐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一旦倒下,不是活活饿死就是被豺狼吃掉填了肚子。所有人三三两两的,包括老人和孩子,都拖家带口的,有气无力,后面还排着一条死气沉沉的长龙。
前面路程渺茫无期,半路遇上了正要前往汴京报捷的官兵。是兖州营的渊步务将军。渊步务,表字天恩,此行他带着一众副手仆从,众星拱月,七五成群,浩浩荡荡奔大路而来。
灾民队伍见到旌旗招展,铁甲蔽日的大队官军,不得不赶紧慌忙让路,主要是给那些高车大马和坐在马上高高在上的官兵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