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暴力(1 / 4)
春节将近,顾然也动了回家的热望,与顾溪在家中碰头时,她问她什么时候回,按照往年的规律,她应该是大年三十回家,为了让妹妹早一点回,她说:“你可以带韩琍一起回去。”
顾溪并未立即做出反应,只说:“到时候再看吧。”
疫情三年,顾然只陪父母过了一个春节,其余时间全都扑在工作上。她热爱工作,喜欢挑战,尽管这一点从外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回家前一天,她在社交软件上看见酱牛肉三个字,在古城多年,她还从未吃过,也未给父母买过,便在午后慵懒之余前往回民街。
从未有过的堵车让这三年消失的更加彻底,她似乎行走在三年前的街道上,消失的不只是她的三年,整个社会的三年都在消失,或正在消失。
熙熙攘攘的人群将顾然拉回了无数个夏日,那些夏日叠加在一起形成一张关于青春的明信片,上面有她的亲笔签名:希望。
堵车间隙顾然偏过头观察行走的人群,多数人戴着口罩沉默的行走。他们所说的话被口罩阻断却从眼神里溢了出来,手里提着的红色包装盒与春节物语让她想起疫情之初的他国寄语并察觉到群体悲剧与个体欢乐的共性。
“我们需要语言让彼此联系,奇怪的是语言也会让我们分离,我们已看不到文字背后的人,只能看到文字所表达的意思,而这意思却是自我的投射。”她想着,发现每隔一段路程就能瞥见富强、民主等字眼,人们虽然不会刻意观看这些文字,却在无数个无意识看见后在内心刻上这些字眼。
有一处民主二字从中间开始破裂了,她盯着这破裂看了很久很久,却没有任何思考,只是在看。她认为那破裂是自然的雨水造成的,她也发现越是驶出师大路,这类文字就越多,城墙的新春庆祝、回民街的入口都是如此,师大路似乎成了一种庇护。
回民街人潮汹涌,弥漫着年轻的气息与腐朽的工业味。
她当时没有想到顾溪与韩琍之间对食物的谈论实际是在谈论欲望,在看到橱窗里的食品时才明白这种欲望深深根植于食道。
她才明白食欲作为最原始的欲望之一比性欲、权力欲更为普遍,食欲位于金字塔底层,也是被多数人追求的欲望之一,而金字塔顶层的欲望根植于存在与意义,这些欲望源自精神上的饥饿;如果食欲背后是生存的欲望,存在的欲望也许就是永生的欲望,精神上的饥饿因生命的有限性而迫切,食欲有各种商家满足,而满足精神饥饿的商品却没有固定的制作程序。
她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如此想着,继续想着,“我对食物没有任何渴求,大概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吧,没有对食物的欲望就谈不上被食物满足,没有满足就意味着我有更大的欲望…是什么呢?”
她将三斤酱牛肉提在手上,沉甸甸的,双手还是不要提东西的好,二百多虽然有点贵,在店家上称报出价格后她还是付了钱。她继续往前走时看见几家店铺门口排了很长的队,觉得买的早了,吃了亏,除了可能买贵了之外,对味道也产生了怀疑。一件商品越是遭人哄抢越是有价值,而她买时根本没人。
她将酱牛肉放在车上重新来到街上,天色暗了下来,途径钟楼饭店时闪现出玻璃碎掉的画面。
那是一个雨天,反日游行在全国如火如荼的进行,她和范雨婷也在其中。她们参加这个活动是为了热闹而非爱国,走在前面的中年妇女脸上贴着国旗大声唱着国歌,在她的带动下,她们也跟着唱出声来。
顾然的声音在被发出后被更汹涌的声浪反拍回来,传入她的耳朵,她又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第一次听见是在小学六年级时,兼任语文老师的音乐老师带着大家唱歌,她站在第二排,唱出的声音被前方同学的后脑勺拍了回来,从那以后她就与唱歌无缘了,当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从小学开始就在厌恶自己的声音,或者说从小学开始她就有了听见自己声音的能力。
路人越是活力四射,越是喜笑颜开,她就越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几年前她也曾游走在街道,那时乌云直压人群,她蹲在地上哭,哭声回响后她停止了哭泣。
如今她倒不会蹲在地上哭,她连无声的哭泣都不会了。
这座城市发生了很多变化,唯一没变的就是它依然是一座古城,每一次时间的流逝都在增加它的古老,古城容纳的不是一个人的时间,不是一个人的眼泪,也不是一代人的战争,它所容纳的是千万人的时间和数不清的战争,是它们使这座城市产生了厚重感。
她抬头看见盘旋在钟楼上空的和平鸽时才明白这座城市的现代性未能与它的历史产生任何较量。每一个当下都是历史,这是一个没有未来只有历史的城市。
城墙上的任何一块砖头都见识过战乱,迎接过辉煌,而像她这样游走的人却只能凭借想象再现发生过的事情。这里生长过一批又一批人,城墙还会迎来新的战乱和辉煌,在未来,一千年以后,一万年以后,这些辉煌都会成为它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