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黑光(1 / 1)
(十黑光
这是一片黑暗宇宙中的荒蛮之地,我只能看见那些足够大的炽热恒星,希望之星本就稀少,还离开得那么遥远。逃逸舱仍不知疲倦地伸展飘带收集稀少的光子,我心中涌起悲怆,想劝它不要徒劳费力,它执行程序一丝不苟,不理睬我。舱外黑雾笼罩,我启动逃逸飞船,漫无目的地在迷茫的黑暗里游走,能量消耗骤然上升,走到逃逸舱尾部视窗,我看到奇妙的一幕,周围缭绕的黑雾时不时会抽出黑色丝线游向伸展开的飘带,黑色的丝触碰到长发飘带,摇身变幻成一颗颗闪耀的光子,星星点点,注入飘逸的飘带里去了,我回身去主屏手动调看能量数据,但没有用,大大小小的光屏不听我使唤,执着地坚持悠雅淡蓝的底色,屏幕上除了诡异光标和已经说过的话,我调不出任何数据,只得环视四周,发现就连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小指示灯都闪亮得强劲有力,这显示能量补给十分充足。我和小小飞船怀揣忧伤,缓慢游荡,驶入了海龙一号、二号散落的残骸里,虚无之地,一潭死水,两头大海龙的碎片如死水微澜里丢弃的垃圾,无人清理,它们将随波逐流、自生自灭,即使我把它们全部收集起来,也拼接不出原来的模样了。我见过“”大狗“”开着星河战船击毁太空陨石的场景,那一刻,碎石四散,他内心兴奋满溢,此一刻,我的内心充塞酸楚,没有什么比自己看到亲手创造的东西被摧毁更令人痛心疾首了,我感觉失去了灵魂的依附,是一个游荡在尸骸乱岗里的孤魂野鬼。逃逸飞船恪尽职守,开启深空天眼不停扫描,刻录下每一块残片的数据,超级计算精准但没有感情,此刻无情变成了强项。我望见两只大海龙的头依然完整,彼此分离,相互绕行,各自的天眼开启着,怒目圆睁,我的心情由悲怆转入悲愤,大海龙的灵魂仿佛还闪烁着不屈的光芒,我却有点失魂落魄,心情从悲愤转成羞愧。逃逸飞船认真地绕着圈,将大海龙每一个细节都转成数据,它不知道,这些宝贵的资料发往地球,要经过十万年时光,但它不肯放弃,面前是它的母船,它所做的就像儿子对母亲的事情,是完全应该做的。可能是被小小的逃逸舱执着感动,环绕在它罩壳外的黑雾自觉行动起来,一批又一批径直飞向两个海龙头,我呆滞地站在船舱里,从侧舷视窗向外张望,我将窗口设置在最小状态,不忍心扫视窗外的全景,我的灵魂与我貌合神离,置身于满是残骸的时空里强力抑制住心的战栗,我做不到,逃逸舱能伸手探测一点一点触摸往昔的残存,我的心灵却不能承受灾难之重,我心如死灰,探测到数据流源源不断流入舱内,黑雾涌动一拨一拨游向龙头,我夹在两条并行的河流中怅然无措,它们能做的,我一样也做不了。但我感觉两条沉默的河流不是在瞎忙,它们流淌出每一条线、每一段轨迹和每一个方向似乎都是为我而动,如果我不站在这里,两条河流也就不会相向而行,有序流动,我扭头看了看主屏,诡异的光标没有动静,没有吱声,我的直觉听到无声的暗示:“宇航员先生,你只要站在那里就行。”渐渐地,我死寂的胸口,窜出了一线希望的火苗,火苗摇摆不定,但既然活着,就要面对,于是,我将侧舷视窗调整到最大状态,仔细搜索外面的动静,即使所有信息再也回不去地球家园,我也要刻录在脑海里,那样,看到的一切死寂,仍在我头脑中活着。我望见海龙一号的逃逸舱飘浮在与两个龙头呈三角位置的一角上,与其说那是船舱,不如说是骨架,一个被群鲨疯狂啃食过的鲸鱼的空架子,架子上凌乱撕扯着几块宇航服碎布,一只变了形的头盔也挂在上面,狮王将军的躯干飘在空荡荡的架子外面,他被活生生五马分尸,在稍远一些的附近,我分辨出残掌断肢,接着,我找到他的头颅,已经被甩到更远一些的地方了,显然,将军没有来得及套上头盔和宇航服,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命运。逃逸舱缓慢移上前去,仔细扫描,我手动操纵柔性机械臂出舱,把将军的结了一层冰碴子仍倔强不屈的头颅够过来,拼接在他魁梧的身躯上,我用肉眼可以分辨,将军身上找不到任何生命体征,周身凝结着厚厚的霜,贴身内衣的梭角从一层冰霜拱出来头来,凝结成一道道冰凌折皱,将军成了无意识的冰冻人。我下决心要把将军的遗体弄回逃逸舱,我们生死同命,那怕灵魂散去也要一起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