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照山壁（上）（1 / 2）
白星野一夜无眠，辗转仍在揣测罗霄阁内，皇帝每句话是何种含义。早起便在驿宫内来回思忖，反复推演皇帝三个问题背后，隐藏着的真意。纷繁杂乱各色答案袭来，却拨不开云雾见不得真山。
午膳过后，门客有报，遂引内侍打扮一人拜见。原是内宫传令而来，告知白星野，皇帝威巡队伍不刻将达驿宫，骁勇侯届时与皇帝陛下同乘车马，发往静山，现下可整理仪容，静待队伍到来。白星野诧异，皇帝极少与他人同乘，出巡围猎踏青等诸多事由，随行皇子大臣均是随前军先至，这次被安排同乘出乎白星野意料。
待内侍传完令，白星野便唤人看茶，嘱咐左右递上银两，以资奔波之劳，并将疑问托出。内侍通晓骁勇侯之名，又获与皇帝同乘殊荣，收了银两自然便将所知说与白星野。
威巡前军昨夜已达静山巡山半日有余，戒备匪兽以防不测。皇帝起居诸官，也点起大队同行，想来事出急迫，应当是未做铺张。因而皇帝休憩所用之亭廊围筑，目下大概已布置完毕。至于安排同乘，内侍未听闻更多交代，也未曾见过其余朝臣有此优待，更不知皇帝何意。
白星野听罢，谢过内侍尽数相告。心道，想来应是昨日三问不甚满意，正好路途上教训一二。我须得尽力周旋，免得如昨日一般狼狈。后又与内侍闲说三五言语，内侍茶罢，拜回复命而去。白星野嘱咐幕宾门客几句后，便庄立于驿宫门外。不久皇帝仪仗威鸣而至。
开道仪仗，十黑骊、十金鬃、十青白、十红栗，共四十骑银鞍高马，蹄脆啸震，其上跨坐金身束甲卫士，目色凛然，夹道隔绝无关人等，此为“开道骠骑”。其次，两百黑袍宫役，执赤色长棍，口呼喝退回避之声，此为“棒喝狼役”。再次，八十长戟、八十盾斧、八十银枪、八十金刀，共三百二十青甲卫士，居中齐整踏道而来，其势状若鹿步虎威。此为“青甲前卫”。从次，骏马牵引，八乘乌红战车并列开道，车轮滚响，回声阵阵。车上弩手坚定目光，直视前方。此为“赤乘铁弩”。最后，两骑红辔白马，踱步而来，开道仪仗将军坐镇居中。此为“威仪前将军”。
开道仪仗之后，十六匹马拉来一驾红漆金顶长车，宽同四乘战车，约占一半官道。四角攒尖顶上，五只火凤雕饰，形色各异，欲作振飞之姿，唤作“火凤五仪”，乃是皇帝特有车乘装饰。远望皇帝车乘其后，浩浩荡荡殿后仪仗声势亦盛。两侧百姓目睹皇帝这出巡仪仗架势，啧啧惊叹，细声议论道，皇帝出巡果然壮观。
“驿宫！接驾——”一声威喝从仪仗队伍中呼啸而至。车马响声骤停。
白星野连忙拜伏行礼，随红漆金顶长车同行的内官回礼道：“白大人，皇帝陛下歇着了，出发时已经交代下官，到此驿宫来时，请白大人自行上车同乘，不必拜见叨扰。”白星野听罢谢过内官，由内侍搀扶上车。但见车上围幔已闭，想来皇帝陛下确已在围幔之后歇息，想罢即找到角落一方坐定，随时听召。车外一声长啸：“起驾！开道！驿宫余众退拜——”，车马响声又起。
静山离帝都不远，皇帝一行人马徐行，此去也只需一个半时辰。山间景色秀丽，起伏势缓，山顶视野开阔，可将定国帝都万京全貌，尽收眼底。彼时静山常作为皇室野外踏青围猎之地，却未作圈划，未作建筑，百姓亦可游历，保有了静山原始风貌。
白星野一夜未寐，身体随着车行晃动，竟有些倦意袭来，不时头垂，白星野为免生故，不时按压头颅，强撑一路。不刻车行晃动停止，按估算此时尚在途中，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少时，见仍未发动，白星野移到车窗，挽起幕帘，见确是途中，便轻唤随车内官问道：“为何在这停了？”车旁内官探头望去，满脸疑色，回禀：“下官也不知何故，这就唤人来报。”言罢作势就要传令。白星野心道正好也下来透透气，免得在车上睡着，有损仪容。摆手便阻道：“不必，我去看看。”内官于是微微抬首，下颌点人示意，一名内侍即上前搀扶白星野下车。
白星野被一路搀扶向前，穿过战车、众卫士及宫役，但见最前四十骑开道骠骑当中，大约十来名金身束甲卫士已然下马，其中两三名卫士正安抚一匹受惊的银鞍高马。一名威仪前将军及五六名卫士，围于道旁不知正俯身勘查何事。白星野瞥了一眼受惊马匹，径直往道旁那名威仪前将军走去，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头硕大猛虎倒毙当场。威仪前将军见来者是白星野，马上从围看之众中退出，让了身位立正道：“白大人！”，白星野询问何故停下，这名将军回道：“路旁死了一只老虎，我们的马受到惊吓。所以停下来安抚。大人放心，马已经安抚好了，即刻便可启程。”
白星野本想询问此间皆是战马，长久训练，为何会被猛兽惊吓，却转念一想，不关自己事，转而凑近看起那头死虎，问道：“这老虎怎么死的？”，将军未作答，围观当中一名卫士见状答道：“禀告大人，这头老虎是发疯死掉的。”白星野闻言称奇，从未听闻老虎会发疯致死。追问：“你怎么知道？详细说说。”
卫士详表：“这头老虎尸体还有余温，应该是新死不久。大人看那边，那树上全是虎爪挠抓的痕迹，另外还有些血迹，这血迹是从老虎头上渗出来的。想来应该是老虎死之前，因为发疯痛苦，拼着命挠树撞树造成的。”白星野听闻卫士所说，望向树上，确是有很多猛兽利爪胡乱挠抓的印记。而那歪倒一旁的虎头上，似是有些黑影，应当是渗血所致。佐证了卫士之言。白星野点头赞同。
卫士续道：“属下祖上原是猎户，从小就听闻老人说些林中故事，这些猛兽的习性，多少知道一些。这头老虎毛发虽然茂盛，但是摸上去却是皮包着骨头，应该有些时候没进食了。属下从这只老虎的身上，找到了这个。”说罢掌中之物推到白星野近前。白星野看到卫士掌心摆着一绿色事物，状若橄榄，浑身钩刺。“这个是苍耳，乡野间长满了这种苍耳，它都是钩刺，很多动物树林里走上一遭，身上就会被挂满苍耳，这只老虎应该是捕猎后，误食了猎物身上的苍耳，卡在喉咙当中无法进食。这才饥饿发疯死掉了。这种死法以前只听老人说过，倒是不怎么常见。”白星野拿起苍耳，往自己官服上放去，的确稳稳挂上。随即扯下苍耳扔掉。
搀扶着白星野的内侍见事已明了，便要回禀内官详情。白星野拦阻，转头嘱咐威仪前将军，将猛虎尸体搬至树丛中，即刻开道不要误了时辰。吩咐完后便由内侍搀扶，回到皇帝车驾，同时让内侍将详情略说与内官一二，并示下，待前方清理完，不刻就启程。
乘上皇帝车驾内，白星野听闻围幔内传出皇帝威喝：“车马怎么忽然停了？”，白星野忽而想到，猛虎乃山中王者，现下遇到一头暴毙猛虎，加上皇帝久病，此是凶兆。为免皇帝迁怒，须得瞒下其中一二，正声回禀皇帝道：“陛下，老臣方才去往前方察看，原来是开道骠骑其中一匹马，受了猛兽惊吓，查看之时，已安抚好，老臣吩咐马上起程，不要误了时辰。”白星野隐去了死虎之事，避免皇帝迁怒。
围幔内传声道：“朕的战马乃是万中无一的彪炳铁骑，莫说猛兽，就是直面战场上尸山血海，也是毫不退缩。如何会受惊吓？”说罢，围幔打开，皇帝正坐当中，凌厉目色看向白星野。